第七十四章

木門在裴孤錦眼前被砸上, 裴孤錦只覺一股悶氣堵在胸口,一拳朝墻上砸去!然而那聲預料之中的悶響並沒有傳來,裴孤錦堪堪在墻邊半寸處收住了手, 沒敢驚動宋雲桑。

他轉身, 院中被定住的人仿佛忽然活了過來。校尉們開始聊天,阿佟開始胡亂將碎銀收入錢袋, 岑修傑坐在廚房門口,將頭往粥碗裏塞。

裴大人被小媳婦推了!裴大人被小媳婦踢了!裴大人被小媳婦甩門了!這戲碼, 他們還能再看五百年!可是——裴大人不要臉的嗎!他們還是假裝什麽都沒看見吧!

裴孤錦的目光在突然忙碌的眾人臉上掃過, 這回,並沒有點岑修傑的名,而是……直接坐去了他身旁。

岑修傑捧著粥碗,身體僵了。看來是他的碗還不夠大,遮不住他這顆智慧的腦袋。他偷偷朝旁看去, 便見裴孤錦岔開腿, 雙手架在雙膝上:“我吃醋了。”

你吃醋了,和我說幹嗎?岑修傑欲哭無淚, 半天才敢回了句:“這種事, 我能不知道嗎……”

裴孤錦卻又煩躁扯了扯衣領:“你不知道。蕭越冰此人十分狡詐,我怕桑桑被騙。”

這句話出口,心中那些黑暗翻湧著,露出了本來面目。前世, 宋雲桑爹爹遇害的消息傳來,宋雲桑幾次哭得暈了過去。裴孤錦只要有空便陪著她,希望她早些從失去親人的悲痛中走出來。起初,宋雲桑是漸漸緩過了些的,總算不會時時以淚洗面。可半月後的某天, 裴孤錦在宮中當值了一整天,回府就發現,宋雲桑又將自己關在了房中。

她不讓他進屋,裴孤錦擔心,喊話又得不到她回應,只得破門而入。夕陽余暉中,宋雲桑坐在窗邊,整個人有種古怪的安靜。那天她並沒有說什麽,可自那之後,她就變了。她不許他碰她,再沒有在他懷中哭過。她總是用一種隱忍又痛苦的眼神看他,好似她對他的情緒很復雜。這麽半個月後,她終於準備好,與他對質。

她拿出了他的信物和證人的供詞,逼問他何時在何處,是不是他派人殺了她爹爹。信物是他不小心丟的,供詞是假的,所謂的證人已經死了。那個時間他和尹思覺在一起,除了尹思覺,沒人能證明。他被陷害得很徹底,所有證據都指向他,而他無法自證清白。

他只能一遍一遍告訴宋雲桑,他喜歡她,他沒理由殺宋侯爺,讓她傷心。可語言是蒼白無力的,宋雲桑更願意相信那些“證據”。她得不到解釋,終於崩潰了。她要離開他,而裴孤錦無法接受。他強留住她,期待著假以時日,宋雲桑會看到他的真心。他們是夫妻,他愛她,她便是不愛他,也總該信他。他相信宋雲桑的信任只是遲了些,只要耐心等待,他總能得到。可他等了五年,等到死,也沒等到宋雲桑的這句“我信你”……

裴孤錦忽然明白,原來今日讓他失控的,並不單純是他的醋意,更是因為蕭越冰此人狡詐程度不遜於尹思覺,他心中本能忌憚。大約在他心裏,一直害怕會有人離間他和桑桑。這種害怕平日尚且不顯,可一旦事情無法掌控,那種不安便會自心底深處爬上來。兩人相處越甜蜜,這種焦慮就越強大,他就越無法接受誰摻進來,興風作浪。他只想嚴絲合縫關著宋雲桑,杜絕一切她懷疑他的可能,不讓她身旁有一點風浪。

岑修傑的確不知道裴孤錦心中的秘密。小孩眨了眨眼:“她被死瘸子騙了,然後呢?”

裴孤錦默然半響,低聲道:“然後不相信我,和我鬧別扭。”

岑修傑神情一言難盡,緩緩擡手指向屋門:“那師娘現下……難道不是在和你鬧別扭?”

裴孤錦:“……”

岑修傑反應過來,抓住自己手指扯回,尷尬賠笑。他覺得自己這麽紮裴孤錦的心,定是要挨揍了。卻不料,裴孤錦只是面無表情站起身,朝屋門行去。

裴孤錦的確很想揍人,但他也知道,岑修傑沒說錯。似他現下這般,旁人還沒使陰謀手段,他就和宋雲桑鬧了別扭,才是真正犯蠢,正中了蕭越冰下懷。時間也過去一炷香了,宋雲桑該緩過些了,裴孤錦準備去哄她。

裴孤錦行到屋門旁,開始輕喚:“桑桑,桑桑你開開門。”

屋內沒動靜。裴孤錦自然是不敢硬闖的:“桑桑,我錯了。其實我也不是兇你,就是一時情急說話大聲了點,你看我和旁人說話還更大聲呢?你出來,我讓你吼回來,好不好?”

悶頭胡亂聊天的眾校尉:“……”

裴孤錦變著法子哄騙:“現下這裏好多校尉都在笑話我,你也來看一看,解解氣?”

眾校尉:……好吧,他們錯了。瞧裴大人現下這模樣,他哄起媳婦來,根本不要臉的啊!

可饒是裴孤錦不要臉,各種喪權辱國的討好話都說了個遍,宋雲桑還是不開門。裴孤錦技窮了,卻忽然看到一旁偷偷打量他的阿佟,福至心靈想起之前宋雲桑鬧別扭時,阿佟使過的招數:“桑桑,我今天還有事要外出呢,你氣歸氣,總得讓我進來換身衣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