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破綻

湖邊, 一座用竹子搭建的小巧建築靜靜地矗立在水邊。兩邊花木扶蘇,細碎的連翹花綴在藤蔓上,一直垂到水面。

綠竹小築中, 趙子詢有些拘謹地站起來, 問:“父親,您怎麽來了?”

“不必拘束, 坐吧。”趙承鈞看起來非常隨和,他坐在桌案旁,示意趙子詢坐。

趙子詢緩慢地坐下。趙承鈞問:“聽下人說你今日心情不好,揮散侍從,獨自跑到了湖邊。這是為何?”

趙子詢沉默, 他只是想一個人靜一靜, 轉眼就傳到了趙承鈞耳朵裏。趙承鈞問他為什麽?還能是為什麽呢。

然而趙承鈞是尊,他是卑,這些話他永遠沒法理直氣壯地說出來。趙子詢垂眸斂過神色,道:“沒什麽,兒臣見春景正好, 想清清靜靜賞春而已。”

趙子詢畢竟年紀輕資歷淺, 即便刻意掩飾過, 他的聲音中依然帶著怨懟。趙承鈞沒說信不信, 過了一會, 他突然問:“你是不是在怨我?”

趙子詢悚然一驚,脫口而出:“父親這是何意?兒臣怎麽敢?”

“這裏沒有第三個人,你不必如此警惕。有些事如果你不滿,大可直說。”

趙子詢低頭,眼中劃過嘲諷。直說?他怎麽敢。

趙承鈞也知道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他和趙子詢的隔閡, 遠非一朝一夕能化解的。趙承鈞微微嘆了口氣,說:“我知道,這些年來,我對你太過嚴苛,將你逼得很緊。然而這些都是為了你好,我可以等你慢慢長大,但外面的人可未必肯等。我和王師的關系你也清楚,如今看似天各一方,相安無事,但是,這終非長久之計。”

趙子詢沉默。趙承鈞點到即止,並不多說,轉而換了另一個話題:“你已經不是小孩子了,該懂的會懂,不懂的我說也沒用。你並不是不聰明,只是不肯沉下心用功。你的夫子和我說,這些日子,你在課上頻頻走神。”

趙子詢頓時緊張,他正要說什麽,被趙承鈞擡手止住:“不要辯解,先聽我說完。我明白你為什麽分心,也大概知道今日你為什麽獨自一人躲到這裏。你年近弱冠,業已成家,有些事我不方便管。人少則慕父母,知好色則慕少艾,這是人之常情。你的私事我本不該過問,但是,你須得分清主次,知道什麽時候該做什麽事情。”

趙子詢垂下頭,低聲道:“謝父親教導,兒臣明白。”

趙承鈞看著面前的少年,這個孩子剛帶過來的時候,瘦弱幹癟,渾身臟兮兮的,唯有一雙眼睛帶著靈氣勁兒。後來,他一一改掉了趙子詢咬手指、說粗話等毛病,將趙子詢塑造成他理想中的繼承人。現在,趙子詢進退有度,闊達瀟灑,輕易不會在人前露出真實心緒。但是,他在趙承鈞面前也不說真話了。

趙承鈞似乎有些感慨,他發現有些事情永遠不會感同身受,趙子詢不會懂趙承鈞為何迫切地擴張權勢,逼趙子詢成長;趙承鈞也不會懂趙子詢這些年來的壓力和痛苦。他們都明白對方有情可原,可是永遠都無法真正原諒。

刀不砍在自己身上不痛,曾經趙承鈞不懂趙子詢為什麽一定要和那些女人歪纏,平白浪費時間。但是這幾天他不斷想最近的事情,好像有些明白了。

趙承鈞連看到唐師師哭都無法忍受,趙子詢將最愛的女人放到荒涼偏僻的山莊,怎麽可能放心呢?設身處地地想,如果有人僅憑一面之詞,就要將唐師師送到他碰不著也看不到的地方,趙承鈞無論如何都不能應允。

趙子詢卻被迫低頭了。逞兇者一個是他的妻子,一個是他的父親,他心情不痛快,完全可以理解。

趙承鈞嘆了一聲,說:“這件事情以後再議。我今日來,其實有另一件事情要和你說。”

趙子詢眼中毫無波動,恭敬地問:“父親有何事交代?”

“你已經知道了,是關於王妃的事。”趙承鈞說完,聽到外面有腳步聲,自然而然停下話。趙子詢微微訝異,隨即恍然。

趙承鈞這是真正下定決心娶王妃了吧。今日來提醒他,一來是告訴趙子詢人選,讓他心裏有數,二來,是暗示趙子詢早做準備。

趙承鈞連著死了兩任未婚妻,如今這一個如果不想害人,最好提早安排。要不然,他們聽到的,必然又是對方姑娘“出意外”的噩耗。

此事事關重要,丫鬟進來送酒,趙承鈞和趙子詢誰都沒有說話。丫鬟也不敢多待,她將酒壺放在桌案上,匆匆行了一禮,就趕快告退了。

趙承鈞沒有在乎丫鬟的疏忽,他拿起酒壺,親手給兩人倒酒。趙子詢見到,連忙要接過:“兒臣失禮……”

趙承鈞擡手,示意趙子詢坐好。趙承鈞將酒杯滿上,依次放在趙子詢和自己身前。他正要繼續剛才的話題,拿起瓷杯時,忽然覺得不對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