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趙故台躺在雜物間裏,將頭倚靠在墻面上,半闔著眼,眸色中一片悲戚。

月色從窗格照入,清冷的銀光灑在地面上,留下不規則的斑點。

他用手指在光影的輪廓處描繪了一圈,失神許久,又睜開朦朧的雙眼,從窗戶的縫隙裏望出去。

以他的角度和視野,他能看見遠處巍峨宮殿的一角,看見屹立在屋頂,姿態張牙舞爪的脊獸。看見半空中亮起的浮燈,看見偶爾從前方走過,又不回頭的路人。

趙故台小幅挪動了一下,披散下來的長發從肩上垂落,為他本就蒼白的臉色,又增添了兩分狼狽。

這下真是完了。

他扯了扯嘴角,牽動臉上受傷的肌肉,尚未展開的笑容凝固成一個猙獰的表情,剛結痂的鞭痕又染出一道血絲。

趙故台用手輕觸了下,唉聲輕嘆。

不會有人再關心他的處境了。他這一生過得渾渾噩噩,堪稱失敗。不過死前還能見到劍修前輩,倒也不算白來一遭。日後去了黃泉路,也有能與人說道兩句的談資。

只可惜,他還答應了逐晨師姐要回去,恐怕得背信了。

他正自嘲地想著,木門被人從外頭推開。

年輕人張頭張腦地進來,叫道:“故台師兄,師父喊你過去。”

趙故台像是反應遲鈍,過了數息才點了點頭,單手支撐著要從地上坐起。

年輕人過去幫忙扶他,聞見他身上的血腥味,不忍地別過臉,問道:“師兄,你想清楚了嗎?”

趙故台站直了身,說:“我本來就想得很清楚。”

青年急道:“你不要同師父倔強,師父是萬不可能同意你就這樣離開余淵宗的。就是幾位長老,也不會首肯啊!”

縱然趙故台天資平庸、性情無爭,難成大器,但始終是個內門弟子。沒有哪個宗門,花大價錢大精力,培養出一位修士,卻輕易放他離開的。

何況余淵的掌門行事一貫霸道,單是為了掙個面子,就斷不能點頭。他是寧願看著趙故台死在門前,也絕不會放任弟子改投別派。

趙故台自然明白這個道理,正因明白,才更不想留下。自己在別人眼中,還比不過一個面子重要,那所謂的光鮮,又有何用啊?

青年小聲道:“師兄,師父平日對你雖然嚴厲,但好歹也看著你長大。你向他討饒,不定他心軟,就既往不咎了。你就說,你是受了歹人迷惑,回來時神志不清,才會說出要叛離宗門的話。”

趙故台身上帶傷,因此腳步沉重,只能拖沓著向前。他聞言頓了頓,轉身看著師弟,問道:“如此一來,師父就有理由,帶人前去征討朝聞。好將他們一網打盡是不是?”

“你還管得了他們?是他們先來挑釁的,結果如何都是他們活該!”年輕人追在他身邊,又氣又急道:“那種荒野之地,有什麽好的?余淵立派百年,根底如何也比他們深厚。你留在余淵,是內門弟子,高人一等。你去了那個什麽聞,能得到什麽?師父首先就要抽死你!”

趙故台深深看了他一眼,差點就要說了,神色幾番變化,顧慮到魔界邊緣住著一個魔修的消息敗露出去,會給風不夜等人帶去災禍,最終還是強行忍住。

青年拽著他的衣服:“你想說什麽?你這樣欲言又止地做什麽?師兄!你我二人好歹同門多年我才勸你一句,師兄你別走了!”

二人一陣拉扯,已快走到主道上。臨近時,兩側石燈上的燭火憑空亮起,不過照出來的不是尋常光色,而是幽藍色的火點。

青年察覺有雙眼睛的視線冷冷落在自己身上,如芒刺再背,當下不敢再言,小步跟緊趙故台,往祠堂方向走去。

趙故台的師父,也就是余淵宗的七大長老之一,此時就站在青石台階的上方,負手睥睨著二人。

足有七八米寬闊的石階,在那幽深的熒光與黯淡的星辰照射下,宛若一條登天的階梯。高聳的山峰在後方層層疊疊,匯成暗影重重的背景。

拾級而上,便能看見宗祠的左右兩側,各自立著一座石像。

右側是余淵宗的立派掌門,左側則是傳聞中的劍修宗師。兩尊石像雕刻得栩栩如生,威嚴非凡,此時都瞪著雙如雷如炬的眼睛,橫眉怒目,執劍守在大殿的門口。

趙故台看了一眼,並不覺得可怕。

他今日已經見過真正的大能劍修了。風不夜雖然看著冷淡,但絕不是這樣面目兇惡之人,相反,他應該極少生怒,周身都是一種沉澱下來的平靜,無礙無掛,無心外物。

風長吟小兄弟說得不錯,余淵宗的這座石像,不過是在敗壞前輩的聲名。

趙故台恍惚了一會兒,被人重重一推,順勢跪到地上。

老者從前方走來,停在趙故台身前。

他表情冷肅,眼神極為淡漠,看著趙故台,如在看一個陌生人。在這個徒弟身上耗費的所有心力,都讓他覺得不值。而現在,那種冷漠裏又多出了憤怒與輕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