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裴道友,請賜教。)

若在一日之前, 必定無人能料到,於尋仙會中角逐元嬰期魁首的會是兩個小輩。

還是兩個互為未婚夫妻的小輩。

玄武境不似外界,即便身受重傷, 也能在擂台之外很快恢復。兩場半決賽落罷,並未留出太多空余時間, 緊隨其後的, 便是奪魁之爭。

擂台上設有結界,相當於一處獨立的小小天地。結界之中無法修復傷口, 因而謝鏡辭離開擂台時,帶了滿身的傷。

她一眼就望見裴渡。

對決尚未落幕,他便候在結界出口等她,這會兒望見謝鏡辭衣上的血, 無聲蹙了眉。

“謝小姐, ”他本欲說聲恭喜, 卻忍不住脫口而出提醒她, “傷。”

“小傷而已。”

謝鏡辭怕苦不愛吃藥, 對疼痛倒是不怎麽在意,聞言輕輕一笑, 拂去身上血痕:“待會兒還有一場,就當提前習慣。”

裴渡正色:“我不會――”

他說到一半便停下言語,似是頗為無奈地泄了氣:“我會全力以赴。”

謝鏡辭眉眼一彎:“我也不會手下留情哦。”

他們身為彼此的未婚夫妻, 亦是從學宮起,便相爭已久的對手。

正因心存尊重, 才不會互相看清,無論是誰心軟放水, 都是對另一方實力的輕視與褻瀆。

謝鏡辭與裴渡都心知肚明。

“最後一場在正峰峰頂。”

謝鏡辭捏捏他手背,感受到裴渡的順勢回握, 不由一笑:“走吧。”

*

謝鏡辭已經很久沒同裴渡認認真真打上一場了。

他們先是被問道大會、歸元仙府的歷練占據時間,之後又忙於趕往瑯琊秘境,莫說決鬥,連切磋都極少有過。

如今她手握鬼哭立於台上,瞥一眼不遠處長身玉立的少年劍修,心中除卻緊張,更多是難以言喻的興奮。

這是她唯一認定的對手。

而身為刀客,此生最大的幸事,莫過於尋得一位勢均力敵的對手。

那個人能是裴渡,真是太好了。

鐘鳴尚未敲響,渾身上下的血液便已隱隱沸騰。戰意如同悄然滋生的藤蔓,攀爬在脊背、指尖乃至心口,引出無邊戰栗,叫囂著拔刀出鞘。

然而與謝鏡辭相比,裴渡模樣雖則認真,卻有一點不同。

他耳朵有些紅。

可憐老實人勤勤懇懇,臨到上擂之前,還要受未婚妻撩撥。當時謝小姐的言語猶在耳畔,又低又柔,只有他們兩人能聽到:“新婚夜的時候,一切都由贏家做主吧。”

她真是有夠壞心眼,在發現少年短暫的怔忪後笑意更濃,往他耳邊吹了口氣:“要是輸給我,當心被我為所欲為哦。”

他腦海裏很可恥地浮現起某種奇怪的畫面。

裴渡心裏的小人軟綿綿縮成一團,身後傳來不知是誰的議論:“年輕人就是穩不住心神。快看裴公子,奪魁之爭還沒開始,就激動得臉都紅了。”

於是謝鏡辭笑得更歡。

裴渡輕吸一口氣,收斂思緒,握緊手中湛淵長劍。

最後一場對決,位於大雪紛飛的山巔。

四下重山層疊,連綿成片,山水之間盡是雪白一色,滿目浮玉飛瓊。鵝毛雪花紛然下落,仿佛有人將天邊亂雲揉碎,再一並灑向人間。

往下是清一色的白,擡眸上看,則是暗雲湧動的黑。

雪夜的月亮朦朦朧朧,月暈如墨汁般散開,清光婆娑;烏雲映了白雪,一切皆是灰蒙蒙的,隨夜色靜靜淌動。

他與謝鏡辭立於極致的黑與白之間。

俄頃鐘磬起。

風雪肅肅,鐘聲也顯得沉郁寥落,悠然低徊之際,攜來長劍如龍的嗡鳴。

開始了。

謝鏡辭揚唇淺笑:“裴道友,請賜教。”

裴渡拔劍,點頭:“請賜教。”

立於擂台之上,彼此只剩下“對手”這一個身份時,裴渡的氣場與平日裏截然不同。

溫潤清雅、內向寡言的外殼褪去,站在風雪中的,是一名年少成名的劍修。

他生得高挑,眉目精致清泠,一旦不見笑意,便陡增幾分高不可攀的淩然冷意,尤其鳳眼一掃,惹人心驚。

當真像一把所向披靡的劍。

謝鏡辭感到鬼哭因興奮生出的顫抖,擡手拔刀。

她起手便用了殺招。

鬼哭乍起,淩空劃破紛然雪花,所過之處風煙盡碎,爆開團團簇簇的瑩光粉末。

雪色玉白,長刀暗紅,而在刀鋒口,竟生出星漢般的粲然白芒,點點星光隱現不休,於瞬息之間點亮夜色。

而在千百白芒之中,最為鋒利瑩亮的一點,正徑直向裴渡逼去!

“這是――”

有人驚嘆道:“鍛刀門的‘星河曙天’!”

“雖然只學到七成相似,但做了合理的改動。”

一老者撫掌笑道:“如今真是不能看輕小輩了。”

猝然靠近的殺氣冷厲如冰,裴渡周身劍氣一凜,揮劍去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