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她似乎終於知道了答案。)

彼時射出那一支靈箭時, 謝鏡辭心裏最先想到的人,便是裴渡。

其實有人能及時趕到的幾率很小。

瑯琊秘境雖說不大,她所在的地方卻是偏僻至極, 那一箭射出去, 若是粗心一些, 很可能不會發現。

就算能瞥見那一抹亮芒, 也不一定能即刻動身。射出靈箭的意義有很多,例如有事耽擱、路遇強敵, 或是找到了珍惜秘寶, 其中絕大多數都不是什麽生死攸關的大事,更何況瑯琊靈氣稀薄,盡是些不值一提的小怪物。

但不知怎麽,當射出那一箭時,謝鏡辭立馬便想到了裴渡。

即便不知道射箭的究竟是誰, 又到底遭遇了何種境況,以他的性子, 都必然會毫不猶豫地前去一探究竟。

雖然不善言語, 更不會誇誇其談,但他骨子裏刻著凜然的正氣。

憶靈被劍氣擊中,猛地後退閃開,再度發出震耳欲聾的吼叫, 身上的千百人面一並開始哭嚎,無一例外,皆是面目扭曲、神色苦痛。

裴渡拭去謝鏡辭嘴角血跡,往她口中塞了顆丹丸, 以湛淵擋下越來越重的威壓:“那是你的神識?”

方才識海被撕裂般的疼痛尚未消散,謝鏡辭沒力氣開口說話, 只得輕輕點頭。

現實不像話本裏的故事那般,能讓兩人在決戰之際敞開心扉滔滔不絕。憶靈鐵了心要除掉他們,自然不會留出敘舊的時間。

劍氣未落,怪物的吼叫便鋪天蓋地湧來。裴渡來不及多言,將她小心靠在一顆古樹前,湛淵通體瑩白,猛然一震。

然而他的殺氣止於途中。

在那團龐然的漆黑大物中央,被諸多長須包裹著的……是一團淺黃色微光。

憶靈何其兇殘狡猾,裴渡若是出手,為了制約他的動作,必然會以這團神識作為籌碼,加倍折磨謝鏡辭。

那是她的把柄。

十指尚能連心,更不必說是識海裏脆弱的神識。他見到靈箭後匆匆趕來,第一眼就見到光團被緊緊攥住,謝小姐咳出一口鮮血。

單單是那樣的景象,便已讓裴渡陡然紅了雙目,倘若因為他的緣故,讓謝小姐承受更多痛苦――

少年眸色漸冷,凸起的骨節隱隱發白。

“我沒關系。”

謝鏡辭運行全身靈力,試圖讓散亂的氣力回籠。她語氣雖則虛弱,卻篤定得不容置喙:“我好歹也是個修士。”

身為修士,若是貪生怕死,因為一丁點的苦痛就下意識退卻,那未免太不合格。

除了未婚夫妻這層關系,他們兩人亦是旗鼓相當的對手。相信她能挺過去,是裴渡給予的、對於一名修士的尊重。

湛淵劍白光一凜。

憶靈察覺出他加重的劍意,身形倏然一晃,果然又朝著光團用力下壓。

謝小姐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作為一名刀修,她足夠強大優秀,絕不會因為一時的疼痛心生退意。裴渡食指輕顫,眉間浮起寒霜。

不久前還是明日昭昭,不過片刻,竟有陣陣冰風襲來,枝葉被冷意打落,散出滿林霜花。

憶靈本欲繼續用力,在瞥見寒光的刹那,卻不由身形猛頓――

太快了。

劍氣有如驟雨疾風,迅捷得難以分辨,每一擊都毫無章法,擺明了要將它置於死地。在這種局勢之下,它哪裏還顧得上破壞那團神識,一旦稍微分神,就會死無葬身之地。

劇痛經久不散,謝鏡辭眺望林中的層層劍氣,輕輕吸了口氣。

她能感受到,裴渡在生氣。

無論是之前被裴鈺誣陷,還是在歸元仙府迎戰邪魔,他都沒表現出如此刻一樣的殺意。

劍修本就講求殺伐果決,裴渡平日裏溫和少言,瞧不出太多狠戾的氣勢。

如今拔劍而起,寒芒頓生幽朔,肅殺的劍意竟凝成道道實體,不過反手一斬,便有漫天寒霜層層匯聚,再以他為中心,如利劍般猛然爆開。

憶靈若想對謝小姐動手,他唯一制止的法子,便是連一個可乘之機都不給它留。

湛淵鋒芒畢露,映亮少年人精致的眉眼,亦襯出眼尾一片猩紅血色。裴渡避開條條長須,揮劍側斬,霎時劍光奔湧如龍――

憶靈卻並未躲開。

謝鏡辭心下一動,下意識開口:“裴渡,當心!”

可惜已經太遲。

樣貌古怪}人的怪物身形一顫,在無休止的戰栗中,竟硬生生接下裴渡的一擊,旋即墨色四溢。

像合攏的花骨朵一點點張開花瓣,憶靈的身體自中間裂開,向兩側逐漸延伸。

用更準確一點的描述,像一張慢慢打開的嘴。

她雖沒了記憶,也還是一眼便能猜出,那是憶靈吞噬神識的前兆。

對於神識的攻擊無影無蹤、詭譎莫測,常人完全找不出抵禦的辦法。

騰空而起的黑霧混濁不堪,裴渡試圖擡劍去擋,卻只見憶靈輕笑般顫動一下,下一刻黑霧蔓延,徑直穿過劍氣,來到他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