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夜半,鬼冢。

作為令無數修士聞風喪膽的禁地之一,鬼冢絕非浪得虛名。

被流放的魔物、聚集而生的妖邪與幽魂厲鬼充斥於此,沖天怨氣經久不散。即便入了夜,隔著層冷白月光,也還是能見到彌散在半空、血一樣的紅霧。

鬼冢邪祟遍布,鮮少有人踏足,但在此刻,卻被月色映出兩道殺意淩厲的影子。

兩人立作圍殺之勢,黑影重疊間,是另一個渾身血汙、匍伏在地的人。

“你居然還活著。”

身形壯碩的魁梧青年哈哈大笑,用力踢向跟前人影:“什麽劍道天才、世家少爺,到頭來落得如此下場,還不是得死在老子手上!”

這一腳毫不留情,恰好踹中小腹。

那人身受重傷,一襲白衣成了猩紅血色,如今被踢上這麽一腳,腹部傷口陡然迸裂,滲出觸目驚心的紅。

青年見他因劇痛猛地一顫,爆發出更為肆無忌憚的大笑:“你也知道疼?當初裴少爺斷我一根拇指,可是囂張得很!”

地上那人已快沒了氣息,本是低垂著頭一動不動,聞言長睫倏動,極淡地瞥他一眼。

那是雙布滿血絲的眼睛。

瞳仁漆黑,幽深如井,絲絲縷縷的猩紅好似藤蔓瘋長,勾纏出困獸般壓抑卻瘋狂的戾氣。

“想起來了麽?”

青年迎上他目光,不屑冷笑:“我當年是裴府家丁,心悅一個名叫知雀的丫鬟,本欲與她交好,夜裏相會之際,卻被裴少爺以‘傷風敗俗’為由趕出裴家,還重重罰了一遭——誰能想到,你有天會落到我手裏?”

這自然是經過美化後的一面之詞。

當初郎有情妾無意,知雀對他退避三舍,他一時怒火攻心,決定在夜半無人時直接用強,沒想到正巧裴家小少爺練劍回來,聽見知雀呼救,當場削去他拇指。

前途、生計與女人,拜這人所賜,一夜間盡數化為烏有。他聲名狼藉,只得加入流寇與匪盜的團夥,幹些殺人越貨的勾當。

他越說越氣,手中長劍嗡嗡作響,正要繼續踹上幾腳,卻聽身旁的紅衣女子道:“鬼冢兇險,盡快動手,莫要在此地耽擱時間。”

“也是。”

青年揚了嘴角,將長劍抵上那人咽喉,稍一用力,便湧出落珠般的血滴:“裴家出了高價懸賞小少爺蹤跡,生死不論。就算我在這兒殺了你,那筆錢也——”

他話音未落,忽地變了神色,擡眼厲聲道:“誰?”

紅衣女子眉間一動,聞言望去,果真在不遠處嶙峋的怪石上見到一抹人影。

修道者目力極佳,即便相距甚遠,二人也能看清來人相貌。

那竟是個女人。

孑然一身、纖細婀娜,甚至還……提著糕點盒子的女人。

沒錯,糕點盒子。

鬼冢妖魔橫行,近日又正值鬼域門開,修士們恨不得帶上全部家當,刀劍毒器樣樣俱全,可眼前這位——

青年眉頭一蹙,把注意力從糕點盒上挪開,落在她面龐的刹那,不自覺露出驚艷之色。

這位來歷不明的姑娘年紀很輕,著了件款式簡單的月白留仙裙,烏發被粗略挽起,懶洋洋立在怪石頂端。

她並未悉心打扮,眉目間卻自帶明艷媚色,一雙柳葉眼澄明纖長,在與二人視線相撞之時,劃過似笑非笑的挑釁。

“‘欲與知雀交好’,說得這麽冠冕堂皇,誰知道背地裏行著多麽禽獸不如的事情。”

她說罷縱身躍下,穩穩當當立在地面。

青年與紅衣女子都沒察覺,當這道聲音響起時,地上始終安靜如死屍的人脊背一僵,忍下劇痛擡起頭。

紅衣女子握緊劍鞘,嗔怒地望一眼身側青年:“姑娘,凡事講究個先來後到的道理,既然我們搶先發現他,就沒有你插手的余地。”

鬼門大開,各大宗門與世家皆匯聚於此,加之裴家高價懸賞小少爺蹤跡,想要分這一碗羹的人不在少數。

他們早該速戰速決,就不會惹上這個麻煩。

“先來後到?二位皆是殺人無數,居然還有‘道理’這一說?”

那姑娘將糕點盒放在一旁,說到一半時斂起驚訝,恢復了如常的笑:“不管你們講不講道理,只要我不講道理,那不就成了?”

二人聞言皆是一愣。

看她模樣,不像是作惡多端、逃竄至此的邪修,可若是正道中人……

正道中人哪能面不改色講出這種話?

來者不善,大抵是要硬搶。青年與紅衣女子對視一眼,紛紛引動靈力,拔劍做出對敵之勢。

對方並不著急,儲物袋白光乍現,自手中出現一道黑影。

那影子非符非劍亦非樂器,青年凝神看去,發現那竟是把通體漆黑的長刀,隨她手腕一動,刀鞘落下之際,迸發出陰冷如冰的寒光。

饒是他,也能一眼看出此刀絕非凡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