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雲夢蒹葭寒(九)(第2/4頁)

阿那瑰和其余驚懼的宮人一樣,低垂著腦袋,退到人群裏。

“果然是賊。”侍衛首領將那些首飾掂了掂,高聲道:“帶回去好好審問。”便揚長而去。白天聖駕才來,晚上就鬧出賊來,宮人們受驚不小,在享殿外膽戰心驚地站了會,便各自散開了。

鴉雀無聲中,阿那瑰突然轉身,飛快返回墓室,把剛才趁黑丟回棺槨的國璽拾起來,用殘破的衣物厚厚裹了幾層,塞進懷裏。

伸手不見五指的墓室裏,寂靜得能聽見自己的呼吸。阿那瑰撲通跪下去,對著王氏的棺槨磕了個響頭,“殿下,你別怪我。”然後便撒腿奔出陵園,在山下驛站領回自己的馬,飛馳而去。

一口氣奔到江邊,身後不見追兵,阿那瑰掣住馬韁,按住心跳如鼓的胸口。堅硬的玉石隔著層層綢緞的包裹,硌著她的肌膚。

阿那瑰沒去過渤海,但她知道自己該過江,一路往北。

薛紈說,別忘了他的話,去渤海等他。

天邊泛起了魚肚白,江畔已經喧鬧起來。自江北而來的渡船上,攜兒帶女,衣衫襤褸,是躲避樊登大軍的流民。自西沿江而來,牽牛趕羊的,是躲避桓尹的百姓。

日頭驅散了江面的晨霧,阿那瑰牽著馬,成群的人畜經過她身畔,往南方逃命去了。

擺渡的老漢對她招了幾回手,見阿那瑰茫然駐足,他喊道:“娘子不是要去渤海嗎?往西的道不好走啊,檀府君和北朝的周珣之在打水戰,已經打到棲龍峽了。”

自西而來的流民連連擺手:“去不得,去不得,江上燒毀了許多船,沿岸的亂箭跟雨點一樣,一不留神就沒命啦。”

老漢在渡船上一聲聲呼喚:“娘子,要上船了。”

阿那瑰牽過馬頭,沿江往西而行。途中行人如織,馬跑不動,只能步行。後來,阿那瑰放開了馬韁,獨自上路。走了十余天,她停下來,見無數燒毀的船櫓和旗幟順流而下,偶爾還有浮屍被沖到江岸上。

每見到一具浮屍,她心跳都要停一瞬,待看清不是薛紈,才輕輕籲口氣。

快到彭澤戍口了。她登上山頂,極目遠眺,前方自水面到天邊,連成一片赤紅,辨不清是晚霞,還是戰火。

周珣之的戰船在白石嘰附近迎來南朝水師。

桓尹在南陽打造的樓船,沉重堅固,揚帆借風力順流而下,轟然幾聲巨響,就撞散了橫在江面的南朝船隊,勢如破竹般駛離白石嘰。越往東走,水勢越急,水面越窄,斥候騎馬來報:“前方到棲龍峽。”

桓尹在白石嘰遇阻,正在奮力搶奪渡口,騎兵們沒來得及登船,周珣之怕船陣被攔腰截斷,重蹈當初桓尹在義陽三關的覆轍,便急喚船工降帆,緩緩前行,等到風勢稍弱,說道:“掉頭回去,接應後軍。”

一陣沉重的響動,船身不動了。船工查看後,忙來稟報:“水下埋有暗樁和鐵錐,船板被折斷了一截。”

周珣之倏的轉頭,見江岸兩側山峰像一只大手,將峽口死死卡住。他立即警覺,“所有船只掉頭。”黑色旗幟揮舞了幾下,左右兩翼的樓船猛沖而來,被鐵索攔住,因為重心太高,險些傾覆。一時間峽口聚集的船只越來越多,眼看將整個江面塞得水泄不通,動彈不得,三聲銳鳴,兩岸炮弩齊響,箭支如落雨般往船陣中飛來。

周珣之避過箭雨,急令眾將疏散,一時間人仰馬翻,傾覆了許多小舟,樓船才得以緩緩回撤,周珣之擔心還會遇上暗樁和鐵錐,又使船工靠岸,水師統領急忙來道:“靠不了岸,左右兩翼都有敵船。”

往西逃也不易,船身太大,逆流行走時格外吃力。周珣之不顧眾將勸阻,冒著炮弩走上船頭,見後方火光大作,無數士兵架不住暈船,紛紛跳進小舟往岸邊劃去,南朝那些船只像靈活的梭子一般,在船陣外盤旋,雙方撞個正著,又是一番激戰。

“國公,小心……”一艘南朝樓船自側翼撞了過來,副將忙拽了周珣之一把,避過飛來的亂箭。周珣之彎腰正要躲進艙室,回首一看,兩架船險險擦肩而過,穿上被眾將簇擁的人,在火光下眉目分明,不正是檀道一,他一箭不中,挽弓又掣了一支箭。

“好,你……”周珣之冷笑一聲,他是文官,不善武藝,被檀道一的目中無人激得胸口氣血翻滾,推開侍衛,冷聲道:“搶登他們的樓船,擒拿賊首。”

嗡一聲錚鳴,周珣之胸口中箭,往後跌退幾步,倒在艙室門口。兵將們蜂擁而至,周珣之一次次推開旁人攙扶的手,竭力自晃動的人影中找到檀道一。

遠處黝黑的江水被赤紅的火光一點點洇染,透出血一般的色澤。檀道一見他沒死,又掣出一支箭來。他今天對周珣之不依不饒,誓要他當場喪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