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相迎不道遠(十四)(第2/2頁)

“閭氏只是夫人,阿奴已經封了王,既然陛下不打算廢後,於禮,妾的孩子出生後,也該有個封號了。”皇後冷靜地說。

皇帝神色復雜地瞟她一眼,“不論皇子還是公主,按例該有的一樣不會少。宮婢侍衛,你想帶多少就帶多少。”

“妾是去靜養的,不想帶那麽多人,”皇後已經神色如常,對阿松道:“薛夫人不是思念閭夫人嗎?陪我一起去邙山小住吧。”

“都這個時候了,難道你還以為朕……”乍然聽到阿松的名字,皇帝啼笑皆非,不禁打斷她——方才和皇後置氣,兩人都口不擇言,想到阿松還在,皇帝皺起眉頭。

“妾不是為了陛下,妾是為了太子殿下。”皇後淡淡道。

果然阿奴急切地扯了扯皇帝,“我要阿松陪著我。”

皇帝心裏一沉,“薛夫人在宮裏陪你很久,該回府看看了,”他對阿奴和顏悅色,“改天再請薛夫人來看阿奴。”

阿奴將信將疑,但他難得和皇帝親近,被皇帝三言兩句便轉移了注意力,父子專心致志地在案頭寫起字來。

“妾告退。”皇後說完,見皇帝只是隨意點點頭,她無聲地拜了拜,便轉身離開。

阿松注視著皇後的身影,停了一瞬,跟上去。日頭已經跌落西山,殘留的霞光將天空染得如火如荼。暮色中兩人都沉浸在心事中。皇後扭頭一看,正值青春的美人臉上鮮妍嫵媚,還帶著不諳世事的天真。皇後有些嫉妒她。

見皇後臉色不好,宮婢們迎了上來,皇後推開她們的手,疲憊至極似的,身形微微晃了晃,她說:“馬上起程去邙山行宮。”這裏她一刻也不想呆下去了。

皇後是個意志堅決的人,說走便走。她當即點了幾名貼身宮婢,隨意收拾了行裝,趁暮色便悄然出了宮。

一盞燈燃了起來,火光驅散車內的昏暗。阿松跪坐在一側,望著禦道上箭樓的影子一閃而逝。比起驚慌失措的宮婢,她的鎮定讓皇後意外。

皇後嘴角微微一動,是個冷淡疏離的微笑,“薛夫人今天怎麽這樣安分?興許你撒個嬌,陛下會開恩,準你留在宮裏的。”沒忍住,她刺阿松一句,“薛紈離京了,豈不是你和陛下千載難逢的機會?”

阿松自暮色中收回視線,直視著皇後——正是這樣放肆挑剔的目光,令皇後在第一眼看到她時就積攢了怒意。

“我原來是羨慕你,今天看來,做皇後也沒什麽好的。”阿松撇了撇嘴。

“是沒什麽好的,但要賜死你,也不過一句話的事。”見阿松仍是一副無知無畏的樣子,皇後笑了,“你今天聽了這麽多不該聽的,我怎麽能放心留你在宮裏呢?”

“殿下要賜死我嗎?”阿松湛然的目光毫不躲閃。

“這個孩子還沒有出生,我不想手上沾染血腥。”皇後雙唇翕動,默念聲菩薩保佑,靠在車壁上閉目養神。

皇後面色蒼白,神色疲憊,阿松卻對她絲毫同情不起來。漠然審視了她幾眼,阿松又把頭扭開了。往邙山去的道路她並不陌生,車輪轆轆聲中,夜蟲唧唧低鳴。

已經出宮城了。阿松悄然松口氣。“阿奴要做太子了,”她有點驚喜,又有點失落,“陛下不會再容我親近他了。”

假寐的皇後哂笑一聲,“你倒也不蠢。”

“殿下知道我想起誰了嗎?”阿松微笑,“當初在建康,也是這樣突然,元脩廢了王皇後,打發她去寺廟裏清修——那一夜我坐王皇後的車離開宮城,就像現在這樣。兩年後王孚被殺,王氏一家獲罪,建康也淪陷了。”

皇後沒有睜眼,擰起纖秀眉頭,依舊默念著佛經。

阿松自言自語:“協私罔上的哪是赤弟連,分明是周珣之呀。桓尹要立左皇後,他連替你說句話都不敢……你以為你們退一步,桓尹就會饒過周珣之了?你以為你仗著肚子裏這個孩子,還能重獲聖眷,東山再起?”阿松嫣然一笑,“我跟著你來,是因為我好奇你會不會也落得王皇後那樣的下場。我每天都在替你求神拜佛,求菩薩賜你一個好女兒呢。”

“住嘴!”皇後猝然睜眼,眸中寒光閃動,她指甲尖利,擡手一掌摑得阿松嘴角滲血,“滾下車去。”皇後冷斥。

阿松拎起裙角,剛下車,見一名侍衛自巷口奔了過來。車停了,侍衛在車窗邊和皇後的側影竊竊私語。阿松順著侍衛來的方向扭頭看去。

有人在巷口石榴樹下佇立著。那大概是周珣之來目送皇後吧。

愗華的婚期在月底,這會大概也在忙著試嫁衣。雲中太遠,建康太險,誰來送我啊?她寂寥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