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相迎不道遠(六)(第2/2頁)

壽陽公府粉刷得煥然一新,上下人等都換下了素服,穿著簇新的衣裳,裏裏外外地忙碌。檀道一有陣沒來,案頭都積灰了,他放下榴花,出門一看,正見新來的東閣祭酒在堂前和王牢說話。

“郎君,”王牢迎上來,問:“明天這禮……”

明天是阿松的婚期,檀道一“哦”一聲,才想起來似的,“陛下做主的婚事,禮儀要隆重些。”

“不是,”王牢笑呵呵的,“奴是說,郎君最近沒回來,就定了祭酒做禮官,明天郎君只要安安心心坐著吃酒就好了。”

“哦?”檀道一沖他笑了笑,“那我倒省事了。”

他說完轉身就走,既沒有同阿松道喜的意思,也沒有晚上留下來慶賀的打算,王牢討了個沒趣,訕訕走來阿松這裏,說道:“檀長史回來瞧了幾眼,又走了。”

這話阿松聽在耳裏,沒往心裏去,她自己嫁自己,既沒父母,又沒手足,滿腔期盼和歡喜,也只能和滿院的花兒鳥兒分享了。一時摸摸喜服,一時瞧瞧胭脂,猶覺不足,最後往床上一躺,閉眼道:睡吧睡吧,眼睛一睜,就明天了……

哪知這漢人成親是個苦差事,阿松還在夢中,就被愗華領著婢女搖醒,套上喜服,還沒來得及對鏡看一看自己的妝容美不美,就頭昏腦漲地被簇擁著往外走,半日下來,耳朵裏聒噪個不停,人臉看了無數,卻始終沒見薛紈半個影子,以至於她坐在紅燭高燃的帳前時,猛地心裏一個咯噔:我嫁的是薛紈嗎?

這一頓悟,吃驚不小,阿松慌忙趴在窗口張望,室內室外都是張燈結彩,賓客穿梭,夜裏影影綽綽的,也看不清是誰家宅邸——但薛紈的家寒酸,哪是這樣花團錦簇的?

“喲,夫人……”奴婢們驚呼,卻攔不住阿松,她丟下紈扇,懵懵懂懂就往外走,眼睛在人群裏搜索薛紈的身影。

觥籌交錯的人都愣住了——洛陽雖然胡風盛行,但還不至於新婦要親自出來待客,一時杯筷都停在了空中。

阿松哪管別人,張嘴就問:“薛紈在哪?”

身後被人扯了一把,阿松橫眉豎目,轉頭一看,薛紈也是錦衣華服,難得身上沒有配刀劍,臉色卻微微繃緊了——他難掩驚詫地看著她。“你幹什麽?”他壓低了嗓門。

阿松一顆心懸在半空,她踮起腳,湊到他耳畔,“我嫁的是你嗎?”

薛紈輕輕咬著牙,“你不知道嗎?”

這語氣,阿松聽懂了,她霎時轉憂為喜,眸光悄悄在席上一轉,知道眾人都在看自己笑話了,她不覺嘟一嘟嘴,“我怕他們騙我……”

薛紈輕咳一聲,“你回去吧。”

賓客們都迎了上來——久聞華濃夫人大名,但凡男人心裏總有點癢癢,柔然女子性情豪放,正好借機會一窺芳容。阿松倒是滿不在乎,她還沒來得及照鏡子,但也深信自己今夜美貌過人,絕不給薛紈丟臉,於是聘聘婷婷地站住了,大大方方地任人打量。

薛紈微微皺眉,把來敬酒的人擋開了,笑道:“夫人不善飲酒……”

檀道一呵呵一笑,他來得晚,諸事不用管,賓客們正好趁機來和他敬酒寒暄,他也來者不拒,這會酒意上湧,臉上微紅,他含笑支頤,目光肆無忌憚地在阿松身上流連片刻,懶洋洋道:“無妨,這酒夫人喝得,山陰貢的甜酒,入口綿軟,最能助興了。”

阿松臉上的笑靨瞬間凋零,茫然地看了他一會,她走上前,一把揮開檀道一手裏的酒杯。酒灑了滿衣襟,檀道一驚詫地看著她。

阿松道:“喝多了,你醒醒酒吧。”

薛紈推了她一把,阿松冷冷看著檀道一,後退幾步,見眾人已經圍了上去,有遞手巾的,有命人來替他換衣裳的,檀道一擺擺手,微笑自若地道謝,臉上的紅暈褪去了,他恢復了那副清朗端莊的模樣。阿松轉身,頭也不回地走去房裏。

外頭仍舊歡聲笑語——這是她成親的日子,可這些歡笑都和她無關。我在乎嗎?我不在乎。阿松心想,她對著銅鏡,心無旁騖地描起眉毛,不時默默看一眼外頭的夜色。

禮官時不時露個面,導引賓客,宣唱儀節。

這夜真是漫長。阿松聽得不耐煩,見禮官面生,又問:“那是誰”

婢女道:“是我們壽陽公府新來的長史。”

“長史?”

“是呀,”婢女明顯有些黯然,檀道一今夜興致勃勃,一座玉山傾倒,不知道又有多少芳心暗系,“可惜,剛才外面說,陛下擢了檀郎為雍州刺史長史,不日便要攜夫人往雍州赴任了。”

“哦?”阿松怔了一會,才輕輕笑道:“那有什麽可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