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相迎不道遠(四)(第2/3頁)

王玄鶴頷首,全然沒有昔日嬉皮笑臉的樣子,他心事重重地看了愗華一眼,“殿下先去歇著吧,臣有些話要跟夫人說。”不等愗華發問,他先帶點關切,帶點堅持地推了她一把,“去吧。”等愗華離去後,王玄鶴合上了門,轉身對阿松又拜了一拜。

這幅鄭重其事的態度,令阿松陡然生出一絲警惕,她退到燭火高燃的靈位前,站定了,一雙含笑的烏眸熠熠生輝,“這麽機密?連愗華也聽不得?”

王玄鶴含糊道:“殿下還年幼。”

年幼?明年也要出嫁了。愗華只比她小兩歲。阿松暗自冷笑,徑直道:“王司馬有話直說。”

王玄鶴道:“這趟出使洛陽,國主也有禮特地帶給夫人的。”

“哦?是什麽?”

王玄鶴從袖子裏取出用白綾包著的物事,平靜地放在靈案上,“夫人揭開看看。”

阿松走過去,將雪般的白綾一層層掀開,裏頭赫然躺著一柄小巧的匕首。她指尖在冰涼的匕首上微微一碰,轉過頭來看向王玄鶴,笑容猶在,“王司馬,這是什麽?”

“這是國主賜給夫人的。”王玄鶴道,“壽陽公薨逝時,夫人身邊一名叫做小憐的婢女追隨壽陽公而去,國主聽聞後,深為震動,封了她做保儀。一介婢女,猶有如此的殊榮,國主又豈會虧待夫人?等夫人故去,國主便以壽陽公嫡妻的身份迎夫人回建康落葬,夫人一者落葉歸根,二者成全了節烈的名聲,難道不比以身侍賊、苟且偷生的好嗎?”

“落葉歸根?”阿松輕笑不止,“我的根不在建康,我在洛陽活得好好的,為什麽要回建康做個死人?”

王玄鶴皺眉,“夫人當初難道沒有受檀公的養育之恩?檀公是為什麽而死的……”

“他是為了元家的江山死的,”阿松打斷他,“以身侍賊?檀道一活得好好的,我看你也沒有立即要去追隨元脩的打算,我為什麽要死?”

王玄鶴耐著性子,“國主是看在你是壽陽公夫人的份上,才恩準你自盡……”

“我不自盡,難不成你要殺了我?”她嬌柔裊娜地走過去,眉頭微微挑著,不但不怵,反而笑吟吟,“壽陽公也想殺我,但不是匕首,他送了我一碗毒藥……可我好好的,反倒是他死了,在閶闔門上被自己最親信的人一箭射死了,那一箭,正中他的喉頭……”

“什麽?”王玄鶴不禁摸了把自己的脖子,又驚又駭。

“想逼我死?”阿松對他憐憫地微笑,“先顧好自己的小命吧,你看,有人在門外已經把箭對準你了……”

王玄鶴悚然回首,門聲震動,檀道一大步走了進來,他也半宿沒睡,臉色比冰雪還沉肅,“王玄鶴,這是洛陽,不是建康。”

“果然是你。”王玄鶴莫名其妙冒出這一句,對檀道一鎮定地一笑,“怕什麽?我只是奉了國主之命,送禮來給夫人——唔,我倒是想起來那個叫茹茹的女人像誰了。”

阿松把匕首拋給他,“這禮太重,王司馬還是留著自用吧。”

王玄鶴不慌不忙把匕首收了起來——來日方長——他眯眼在檀道一臉上飛快一掠,似乎冷笑了一聲。

“玄鶴兄,”檀道一喚住他,“借一步說話。”

王玄鶴腳步頓了頓,微微點頭,和檀道一前後走出靈堂。往陵墓的方向,道邊燈火熒熒,照得雪色分明,二人默然到了山邊,凝望著黢黑獸影般的巖壁,王玄鶴一顆心也沉寂了,良久,才遲疑道:“我這趟,恐怕是沒法活著回建康了。”

檀道一搖頭,“陛下並沒有這樣說。”

“壽陽公是怎麽死的?”

檀道一神色很平淡:“中了流矢。”

王玄鶴呵呵一聲,顯然不信,也不追問,過了一會,才頹然道:“我如今是廢人一個,桓尹還是不肯放過我……”他借著夜色遮掩,審視著檀道一臉上的表情,不禁輕輕打個寒噤,喉頭一陣發癢。

檀道一笑道:“你手腳俱全,怎麽能算是廢人?”

王玄鶴淡淡道:“你也不必護著她,國主要她死,不是今日,他日總逃不過。”

檀道一沒有反駁,轉而注視著王玄鶴,黎明的山風徐徐吹動著裘衣的下擺,他的眉目在熹微晨光中銳利無比,他冷不丁道:“你知道壽陽公是中了誰的箭?”

“是你!”王玄鶴心裏一跳,脫口而出。

話音未落,王玄鶴被當胸一腳,滾落山道。他原本胸口就有傷,這一摔,越發氣血上湧,癱在地上動彈不得,眼睜睜見檀道一迎著依稀的晨光走了過來,王玄鶴心裏急跳,“你……”右腿上劇痛襲來,他的驚懼化作撕心裂肺的慘嚎,意識模糊中,只覺檀道一那冰冷的氣息到他耳畔,“是薛紈,你要是僥幸回了建康,可別忘了找他報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