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雙飛西園草(二十二)(第2/3頁)

檀道一對車鹿赫不留情,卻未必敢碰柔然公主和桓尹的皇子,赤弟連忍著寒噤,狠狠擦了眼淚,將阿奴緊抱在懷裏,正待轉身,忽覺疾風襲面,一柄冰冷的劍刃已經挑起了阿奴的衣裳,赤弟連手上一空,她心跳頓止,往前猛地一撲,慘叫道:“不要!”

檀道一一手抓著阿奴的衣領,任他哭鬧掙紮,一手持著鮮血淋漓的劍,臉上悠然平靜,“夫人不是要摔死殿下嗎?”

“不要!”赤弟連渾身顫抖地跪倒在地上,祈求地仰望檀道一——這冷漠的、清秀的、菩薩般的面容,她淚流滿面道:“你把他還給我,我跟你回去……”

檀道一搖頭,“夫人在說什麽玩笑話?”他望著天,悵惘地輕嘆,“一次不忠,百次不容,這世上可沒有後悔藥可賣呀。”

赤弟連忍不住一個寒噤,驚駭地看著檀道一,“你,要怎麽樣?”

“不是臣要怎麽樣,臣也只是奉旨行事而已。”

赤弟連費力地說:“桓尹……要我死?”

檀道一面上有絲淡淡憐憫,“陛下不想傷了兩國的和氣。”

阿奴拼命地嚎哭,一張小臉掙得通紅,赤弟連心痛如絞,跌跌撞撞走到車鹿赫屍身旁,發抖的手舉起彎刀抵到頸邊,雙目一合,便橫刀自刎,倒在了車鹿赫身邊。

侍衛們都是見慣了殺戮的人,但轉瞬間兩條生命消逝,眾人也沉默了,剩下的柔然隨從,一個不留全部剿滅,在道邊刨了個坑草草掩埋,阿奴哭得聲嘶力竭,倦極入睡,檀道一這才騰出手來把他抱在懷裏,在土坑前站了片刻,“你會記得嗎?”檀道一輕聲對阿奴道,阿奴還在酣睡,小小的胸膛微微起伏,“應該不記得了吧。”檀道一猜測著,指尖在阿奴紅彤彤的臉頰上輕輕撫了撫。

旁邊侍衛看得心中忐忑,小聲提醒他,“檀祭酒,皇後有令,不得傷害小殿下。”

檀道一嗯一聲,把阿奴交給侍衛。

那侍衛一個大男人,抱著孩子也覺手足無措,茫然四顧,才想起來,卻是悚然一驚,“那個婢女不見了。”

檀道一卻不以為意,“無妨。一個婢子,隨她去吧。”上了馬,他看一眼阿奴,“回程也要幾天,先給他找個乳母。”

阿松睜開眼,惠風吹拂著青簾,有名頭發花白的老婦人正坐在榻邊,對著天光縫補衣裳。

這是薛紈的家,阿松眼珠子轉了幾轉,坐起身來。這老婦人眼神不好,耳朵也背,被阿松輕喚幾聲,她才掉過臉來,驚喜地:“夫人醒了?”聲音也大,震得阿松耳膜脹痛。

“薛將軍呢?”阿松問。

“將軍?”老婦有些迷糊,用針篦了篦頭發,她恍然大悟,“郎君去官舍了。原來郎君是將軍呢?嘖嘖。”

這大概又是薛紈隨便在外面找來充數的仆人。阿松沒理會她的絮絮叨叨,徑自披衣下榻,摸一摸案頭的鎮紙——原來他並不是她想象的那樣大字不識。那一夜沒有燈,伸手不見五指,也不知道薛紈家是個什麽境況,阿松這會饒有興致,誰知室內陳設簡陋得可憐,一眼望去,乏善可陳。

她雙手支頤,伏在窗邊看著外頭的春色。

老婦人雖然昏聵,卻很細致,忙著替她煮茶熬藥,洗衣篦頭,嘴裏說道:“夫人不知道,你這幾天病得多厲害呀,夜裏打擺子,翻白眼,按都按不住,多虧了郎君。”

打擺子,翻白眼,那模樣可不美。阿松不由嘟了嘟嘴,輕哼一聲,眼裏卻多了絲笑模樣。

“太陽下山啦,郎君快回來了。”老婦說著,挪了張胡凳出門,阿松忙拉住她,“我去外面等著。”扔下老婦人出了門,等了不到一刻,又跑出巷子,一會看看漸漸西斜的太陽,一會往街市的人流中張望。

望眼欲穿時,薛紈出現了,迎著綺麗的晚霞,他腰間懸掛著佩劍,換了夏季的黑緣朱服,格外的灑脫,格外的矯健,英武得出類拔萃。

阿松笑得合不攏嘴,簡直有種與有榮焉的驕傲,克制住撲上去的沖動,她矜持地站在路邊,一遍遍梳理著發絲,只等薛紈對她驚鴻一瞥。

誰知薛紈一刻不停,快快打馬往家去了。

阿松急得跺腳,使勁咳嗽幾聲,追上去抓起瓦礫砸在馬屁股上。

薛紈訝然回首,上上下下地打量著阿松。

阿松滿腔歡喜化作惱怒:“你又裝作沒看見我。”

薛紈搖頭,“你看看你那副尊容,誰認得出來?”

阿松一怔,低頭看去,原來她發熱出汗,原來的錦緞衣裳被老仆婦換了下來,身上這件,興許是老仆婦從自家找來的粗布衫子,不禁過於肥大,還灰撲撲的不起眼。阿松嫌棄地扯了扯衣擺,抱怨薛紈道:“你可真窮呀。”

薛紈一笑,下了馬,兩人一前一後到家,那老婦人迎上來,才說了兩句邀功的話,薛紈便一袋銅錢把她打發了。空寂寂的宅院,只剩兩個人大眼瞪小眼,阿松大病初愈,手腳無力,跟著薛紈進進出出幾趟便眼前發花,她賭氣往廊檐下一坐,又道:“你窮得連下人都雇不起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