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雙飛西園草(十四)(第2/3頁)

阿松臉憋得通紅,撫住脖頸重重喘氣,還有余力對他嗤笑:“我的命可是大得很。”

“你……”元脩嘴裏才吐出一個字,突然臉色一僵,阿松正覺不對,元脩往前一個踉蹌,撞得兩人一起跌坐在地。元脩瞪大了眼睛,喉頭鮮血噴濺,阿松驚叫一聲,卻推不開他沉重的身軀。

一群人匆匆趕來,掰開元脩已經僵直卻還緊攥著阿松衣襟的手,把他自阿松懷裏扯開。阿松倉皇抹了把臉,她自胸前到長裙,都被鮮血浸透了,而元脩已經倒在了血泊之中。

周遭尖叫聲四起,阿松掙脫開宮婢扶她的手,孑然站立,茫然地環視四周——城樓上懸掛的宮燈連成一片模糊的紅霧,一張張被火光映照的歡欣臉龐自眼前掠過——皇帝疾步而來,她翕動了一下蒼白的嘴唇,卻牙關交戰,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是誰?什麽人?”皇帝厲聲道,視線落在元脩雙目圓瞪的青白面孔,卻目光一凝。

樊登親自上前探了探鼻息,小心地說道:“已經死了。”命人將元脩翻過來,自他喉間拔出一支獻血浸透的箭簇,擦拭之後,呈給皇帝,“被一箭射穿了喉嚨。”

箭簇在火光中閃耀著森冷的銀芒,皇帝沒有接,擰眉道:“是什麽人這樣大膽?敢禦前殺人?”

今夜場上亂箭射鬼,但侍衛們用的都是竹箭木箭,沒有殺器——樊登目光劃過人群,情勢不明,他也不敢亂說話,悄然覷了覷皇帝的臉色,樊登轉而問阿松:“夫人看清箭是從哪裏來的了?”

阿松搖頭不語,似乎還沒有從驚懼中回過神來。

周珣之道:“此處危險,陛下先進禦帳裏再說話。”

一群侍衛上前,圍成人墻,護著皇帝進了禦帳,元脩的屍身已經用氈布蓋了,明亮的燭光下,皇帝緊繃的一張臉上,似乎掩藏著奇異的平靜,嘴角亦有微微上揚——樊登回過味來,將箭簇叮一聲丟在托盤上,息事寧人地說道:“興許是有人射鬼射偏了,陛下請先回宮,待臣連夜追查,看這箭簇是禁軍哪支隊伍用的。”

“朕不急,”出乎樊登意料的,皇帝竟然十分強硬,“有人趁亂謀害壽陽公性命,朕要親自追查。”

樊登無所適從地看了皇帝一眼,正在沉吟,周珣之道:“眾目睽睽之下,誰敢在城樓上射殺壽陽公?臣看當時壽陽公的位置,背身正對東側闕樓,亦正在射程之內。”

皇帝當機立斷:“去闕樓搜查。”一行禁衛迅疾奔去闕樓,燈影昏暗的東闕頓時火光大作,未幾,禁衛折返,卻徒勞無獲,周珣之眉梢一揚,拈起箭簇又瞧了瞧,說道:“天色暗,離得遠,竟能一箭正中喉嚨,這樣的人,禁軍裏也沒有幾個,而且……這個人對壽陽公熟悉得很。”

皇帝“哦”一聲,“怎麽說?”

“陛下請看。”周珣之掀起氈布,將元脩衣襟分開,“壽陽公袍服底下穿了軟甲——因此兇手才兵行險著,直取咽喉。”

“什麽?”這下皇帝是真的震驚,快步沖到元脩面前,果然見他胸前露出一片刀槍不入的金絲軟甲,“他奉詔進宮,竟然隨身穿著甲胄……”壽陽公此舉,不啻為對皇帝極大的諷刺,皇帝一張臉頓時漲紅了。

周珣之適時將氈布蓋了回去,打圓場道:“有人生性謹慎,習慣日常穿甲胄。因此臣說,兇手大概是壽陽公身邊侍奉的人。”

元脩身著甲胄這事情徹底觸怒了皇帝,冷冽的目光高深莫測地掠過眾人,他忽然眼眸微眯,“檀道一呢?”皇帝冷不丁道,“久聞他精於騎射,朕特地擢他做了壽陽公的侍從,今晚他人去哪裏了?”

樊登奇道:“臣與壽陽公來時,確實見檀祭酒隨侍壽陽公左右的,上城樓後,卻不見他了。”

“難不成是行兇後潛逃了?”皇帝冷笑一聲,“去捉拿他。”

皇帝大概認準了檀道一便是兇手,數支禁衛傾巢而出,將燈市百姓撞得人仰馬翻。檀道一在一盞晶瑩剔透的琉璃走馬燈後靜靜地觀望片刻,鎮定地走出來,“諸位可是找下官?”侍衛們如獲至寶,將他押至禦前。

元脩之死,宮眷們雖然驚懼,倒還在其次,聽聞檀道一也卷入其中,頓時都大驚失色,各自從帷幄裏探出頭來,惶惶地張望。

檀道一進入禦帳,先沉默地看了一眼元脩的屍首。他臉色原本就白皙,火光下,漆黑的眉眼愈發銳利醒目。

他的平靜,似乎坐實了皇帝的論斷。禦前侍衛們按住了佩刀,目露兇光。

“檀道一,”皇帝親自開口了,“你不在壽陽公身邊隨侍,去哪裏了?”

“臣在燈市。”

“哦?”皇帝冷笑了,顯然不信,“朕擢你為壽陽公府東閣祭酒之前,特地問過,你曾經受壽陽公所迫,出家為僧,是恨不恨他,你答曰不恨,現在看來,你心機深得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