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願同塵與灰(十二)(第2/2頁)

皇帝利眸微眯,負著手慢慢走到那內侍面前,瞧了他幾眼,忽然自侍衛腰間拔出長劍,輕輕一揮,割斷了他的腰帶。內侍兩腿一軟,倒在地上。

“把他架起來。”皇帝道,用劍挑開了內侍的長衫,他的臉孔微微扭曲,有點恥辱,又有點快意,“沒閹幹凈的東西,怎麽也混進了宮?”一劍揮下,那內侍慘叫一聲,暈倒在地。皇帝丟下劍,微笑道:“把他擡去王家,給大將軍處置。”

皇後被這一幕駭得手腳發涼,用盡全身的力氣,她提起腳步,走到皇帝面前,含淚道:“妾回宮回錯了,又觸了陛下的眼……我這就回寺裏去……”

“你是該回寺裏好好住幾年了。”皇帝對皇後厭惡至極,一眼都不想多看她,“來人,護送皇後回棲雲寺,沒有朕的命令,皇後,還有她身邊服侍的人,半步也不許離開棲雲寺。”

皇後氣得發抖,連“陛下”也不願意叫了,“你要囚禁我?”

皇帝搖頭,“早在武陵王遇刺的那天,朕就想一刀結果了你。”想到自己抓了皇後這個致命的短處,可以此壓制王孚了,皇帝心情暢快極了,大笑幾聲,領頭離開。

皇後當場昏厥,宮婢們手忙腳亂的,才把皇後扶上鳳榻,早有羽林衛領了皇帝的口諭,前來抓人,皇後宮裏宛如捅了馬蜂窩,稍微長得清秀點的宦官一概被拖走,連宮婢們也遭了殃,首飾被順手牽羊了,還被趁黑摸了無數把。

羽林衛晃著雪亮的刀劍湧入房裏時,接連又有幾名宮婢嚇暈了過去。阿那瑰一時沒有回過神來,還跪坐在榻上發愣,被一名侍衛揪住頭發扯了下來,她光著腳丫子在地上踉蹌了一下,登時像鬥雞一樣炸毛了,惡狠狠地甩開侍衛的手,“我自己會走!”

她已經習慣了自己那頭引人矚目的短發,雖然是蓬頭赤足,狼狽得可以,卻走出了雄赳赳、氣昂昂的氣勢。亂哄哄地出了宮門,阿那瑰坐上牛車,掀簾凝望,巍峨的宮城在夜色中越來越遠,阿那瑰心頭湧上一陣沮喪。

前一天的早上,她才按捺著一顆雀躍的心,走進了那道宮門。

同車的宮婢們還在竊竊私語,為即將被囚禁在棲雲寺的晦暗前途而惶恐,有人低低地啜泣起來。

阿那瑰正在絞盡腦汁地想辦法,耳畔一陣嗡嗡響,鬧得沒法集中注意力,她很不耐煩,粗暴地罵了一句:“閉嘴!吵死了!”

眾人怒目相向,阿那瑰也不理會,扯開布簾,她爬到車轅上,還想再看一眼宮城,視線裏卻只有無垠的夜色。一抹星芒自余光中掠過,阿那瑰茫然回首,原來不是星芒,是一點搖曳的螢火,在黧黑的夜空中漂浮。

阿那瑰驀地記起來了,那是天寶寺塔尖的佛燈啊。

杳杳的五更鼓被清風送到耳畔。隊伍兩側侍衛催馬疾行,牛車搖搖晃晃,阿那瑰扶著車壁,眼睛追著那點螢火,直到它漸漸消失不見。

她是險險站在車轅上,牛車一停,阿那瑰一頭栽下來,摔倒在棲雲寺前。

薛紈在馬上冷眼看著——皇帝避開了王玄鶴,特意令他今夜在羽林監待命。旁觀了帝後間這一場齷齪,他的臉色也不大好看。默然瞧著阿那瑰從地上爬起來,還抹了把眼睛,薛紈驅馬上前,俯視著她。

他的臉上有點憐憫,又有點洞察世情的了然。

“後悔了?”

阿那瑰還在往天寶寺的方向張望,聞言她惱怒地扭過頭來,眼角雖然微紅,卻不見一滴淚。“後悔什麽?”她眼既亮,嘴又硬,“我從來不後悔。”

薛紈付之一笑,下馬到了鳳輦前,皇後還在昏厥,薛紈對宮婢示意,“擡殿下進去。”相比動輒喝罵的侍衛們,他還算克制溫和。

分派了人手去寺裏各處安置,薛紈握著烏鞭,在階下想了一會心事。幾名宮婢攙扶著昏昏沉沉的皇後往寺裏走,薛紈眼尾一掠,剛要讓開,被皇後緊緊拽住了衣襟。

“殿下醒了?”薛紈客氣地說。

“你早就知道陛下要來?”皇後的嘴唇哆嗦著。

薛紈平靜地看著她:“臣也是奉命行事。”

“幫我,”皇後慘白的手指絞著他的衣襟,唇瓣翕動著,眼裏是跳躍的燭火,是窮途末路的癲狂,“否則我拖著你一起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