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願同塵與灰(十)(第2/2頁)

檀道一坐在榻邊,等到黃昏,阿那瑰也沒回來。兩名家奴也跟隨他落了發,做了沙彌,被賜名常安、常樂。常樂在門口張望了一下,說道:“阿松去棲雲寺了,要去叫她回來嗎?”

“不要。”檀道一淡淡地說,把地上的碎玉一片片拾起,收了起來。

皇後瞧著眼前的阿那瑰,一雙細長的眉毛擰起來,失望之余,又有些好笑,“本以為你真有幾分機靈,原來也不過是嘴上厲害,”怎麽能指望她把劉昭容拉下來呢?皇後搖搖頭,命阿那瑰把她那參差不齊的頭發重新包起來,“怪模怪樣,陛下瞧不上的,你還是回檀家去吧。”

在眾人異樣的目光中,阿那瑰還很鎮定,她執著地求皇後,“我不想回檀家,殿下收留我吧。”

皇後若有所悟,“你知道檀濟打敗仗了?”

阿那瑰搖頭,一副茫然無知狀,“郎主打敗仗了嗎?”

還是個孩子。皇後心想,樹倒猢猻散,一旦檀濟被治罪,檀家的人都要遭殃,她倒對阿那瑰起了點憐憫之心,格外寬宏大量地點了頭,“那你先跟著我吧。”

跟了皇後,阿那瑰一反常態地安分了,從早到晚老老實實在房裏習字抄經——多半是要討皇後歡心,少半是怕自己的頭發被人看見要惹來恥笑。沒過幾天,嘴裏竟也能念出幾句詩來了。皇後喜歡她直率,常叫她來說話解悶,沒過半月,鐘離傳來消息,檀涓率領叛軍,擺脫王孚追擊,往黃河以北投北朝去了。此時北朝才重奪滑台,收服檀涓的數萬人馬,如虎添翼,越過了黃河揮師南下,有寇汝陽、彭城之勢。

皇帝大發雷霆,把一摞戰報都丟到了王孚臉上,大罵道:“檀濟在彭城禦敵,你不去助他,搬師回京幹什麽?難道怕朕在建康吃不上飯,睡不好覺嗎?”

王孚顧命大臣,被皇帝整天沖著臉唾罵,半點顏面都沒有了。他一雙眉毛皺得極緊,說道:“陛下,南豫州與南汝陰紛紛起了民亂,恐怕刺史有異心,臣不回師,恐怕要被人趁京中空虛而作亂啊。”

皇帝一雙怒目盯著王孚,生了微髯的上唇一翹,是個皮笑肉不笑的表情,“你是怕建□□變,還是怕去彭城增援,萬一檀濟再吃敗仗,你要被牽連?”

王孚忙不叠地叩首,“臣不敢有此私心。”

“人都有私心。”皇帝慢悠悠地說道,命人將滿地的戰報收起來,他親自扶了王孚起來,和氣地說:“朕知道,皇後在寺裏久居,你們王家的人都有怨氣,以為是朕冷落了她——朕這就派人接皇後回來,大將軍滿意了嗎?”

王孚臉色微變,“臣絕不是因為皇後的緣故……”

皇帝哈哈一笑,神情乖戾,“那朕廢了皇後,大將軍也不會有二話了?”

“這……”王孚被皇帝刺得有口難言,臉上一陣紅,一陣白。

皇帝嗤笑一聲,仿佛從王孚的表情中悟到了某種意味,他面色一冷,拂袖而去。王孚立即對左右內侍使了個眼色,一名內侍跟上去瞧了瞧,回來湊到王孚耳畔低語,“又去劉昭容那裏了。”

王孚氣不打一處來,離宮後便直奔棲雲寺,將皇後一通痛斥,皇後一張臉漲得通紅,氣道:“陛下不肯來接我……”

“宮門上鎖了嗎?陛下不來接你,你不會自己回宮?”王孚才鏖戰數月,精疲力竭,一想到在禦前受辱,氣得手腳都要打顫,“劉應湲寸功未立,被接連加封!你還顧著面子,怕太子之位都要拱手讓人了。”

皇後眉心一跳,目光陡然利如疾劍,“陛下說了……?”

王孚苦笑著搖頭,“你和陛下夫妻不像夫妻,倒像仇人,那不是遲早的事?”

皇後當機立斷,即刻令宮婢收拾行囊,要回宮去。阿那瑰穿著青布蔥褶,同兩名宮婢一起坐在牛車上,前方是皇後的鳳輦,鏤銀飾金,朱紅的翟羽被夏日炎炎的風吹得簌簌顫動。阿那瑰一顆心也砰砰跳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