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願同塵與灰(七)(第2/3頁)

她扮做檀道一的僮奴,來去無阻,半天就把天寶寺前前後後轉遍了,沒有佛會,沒有集市,只有和尚們木著臉,低眉順目,篤篤敲著木魚,咿咿呀呀念著經。阿那瑰站在殿外,望著和尚們青白的頭皮發了一陣呆,心事重重地離開了。

她是真把檀濟北伐當成了此刻的第一件要事,每天都要出寺去打聽消息,看檀濟走到哪了,是不是快打勝仗了,百姓們哪知道前方軍情,問了也只是搖頭。眼見日子一天天過去,離檀道一剃度的日子不剩幾天了,她簡直是沮喪到了極點,回到寺裏,見檀道一拿著信函正在看,阿那瑰一個箭步前,抓住他的手:“是郎主打勝仗了嗎?”

“是父親從豫州寄回來的家書。”

阿那瑰圍著他直打轉,“信裏說了什麽?什麽時候才打完仗?”

“快了。”相比阿那瑰的急切,他顯得很平靜,將信紙一折,壓在了鎮紙下,他往院子裏去了。

阿那瑰狐疑地瞅著他的背影。她最近犯了疑心病,總覺得檀道一嘴裏沒有實話,等檀道一走遠,她忙將鎮紙挪開,展開信來。

滿滿十多頁的字!阿那瑰腦子一蒙,眼睛忙著在字裏行間搜尋自己的認識的字,奈何檀濟委實是太啰嗦,她十多頁翻完,認識的字有一些,連起來卻毫無頭緒。

怪不得檀道一大喇喇地把信放在案上。

阿那瑰惱火地揪一把頭發,從來沒有像現在這一刻深恨自己目不識丁。

氣哼哼地把信紙丟回案上,她在地上轉了幾圈,擡腳就往外走。

檀道一正在殿上和大和尚說話,他出聲把阿那瑰叫住:“你去哪?”

阿那瑰蓬著頭,不高興地說:“悶死了,我要去外頭轉一轉。”

她的煩躁不安檀道一都看在眼裏,不動聲色審視著她的表情,他說:“早去早回。”

阿那瑰離開天寶寺,對街市上琳瑯滿目的貨物視若無睹,飛快地經過朱雀門,到了宣陽門外百官府舍,到處都是穿官服和執兵刃的人,她也不怵,一路打聽到了羽林監府舍外,正在踮腳張望,聽見馬蹄嘚嘚的,王玄鶴和薛紈並轡而來,王玄鶴扭頭看了阿那瑰一眼,“咦,那不是……”

“阿松。”薛紈有些詫異,將阿那瑰從頭到腳打量著,他臉上慢慢浮起一抹笑容。把王玄鶴支走,他對阿那瑰一挑眉,戲謔道:“你這個尊容,是才從被窩裏爬起來嗎?”

阿那瑰這會哪在乎自己頭發亂不亂,她忍著氣,劈頭就問薛紈:“你在陛下身邊,有沒有聽說過豫州的軍情?”

薛紈明白了。阿那瑰急,他不急,鞭柄在手裏敲了敲,他問:“你問這個幹什麽?”

“我想知道我家郎主什麽時候回來。”

“刺探軍情,可是死罪。”薛紈狡黠地一笑。

阿那瑰皓齒咬著紅唇,眉尖若蹙,聲音柔軟得要滴水,“將軍……”

薛紈撲哧一笑,對她勾了勾手指。阿那瑰走進幾步,揚起小臉,楚楚可憐地看著他。

視線在阿那瑰的眉宇和唇瓣上流連片刻,薛紈認真地問:“你還在檀家?”

阿那瑰點頭。

薛紈半真半假地嘆口氣:“檀濟打了敗仗,回不來了,你還是早點改姓吧。”

阿那瑰渾身一震,眸光陡然銳利了,“你胡說!”

薛紈微笑,並沒有和她爭辯,“我胡說,你繼續在檀家守著吧。”他甩了一下烏鞭,踩上馬鐙。

阿那瑰兩眼茫茫看著薛紈上馬,心裏亂糟糟的,見他要走,她慌忙扯住他的韁繩,薛紈睨她一眼,阿那瑰也不知怎麽想的,脫口而出,“陛下還記得我嗎?”

薛紈悶聲笑起來,“陛下早不記得你了,也就我記得你,”他在馬上俯身,在阿那瑰鬢邊作勢嗅了嗅,搖頭道:“你身上的羊膻味,隔十裏地我都能聞出來。”

阿那瑰原本還有些扭捏,聞言霍的轉過臉來,眼裏怒火騰騰,“你的窮酸氣,我隔一百裏地也能聞出來!”

“那不是很好?”薛紈揮了一下烏鞭,大笑著走了。

阿那瑰垂頭喪氣往天寶寺,一路變著詞臭罵薛紈。剛踏進正殿的寺門,見自己有過兩面之緣的謝娘子被婢女們簇擁著,正雙掌合十,在佛前翕動著雙唇。有小沙彌走上殿,對她搖搖頭,謝娘子失望至極,用絹帕拭了拭眼角,被婢女扶著往寺外登車去了。

阿那瑰躲在樹蔭下,臉色漸漸變了。

想了好久的心事,暮色降臨時,阿那瑰才拖著沉重的步子回到檀道一的寮房。

才剛點上燈,檀道一正在燈下看信,聽見腳步聲,他泰然自若地折起信紙,收入袖中。他回過頭,對阿那瑰淺淺一笑。

“謝娘子來看你了。”阿那瑰揪著眉頭。

檀道一嗯一聲,不怎麽在意,“我不想見她。”

阿那瑰跑了一天,身心俱疲。她坐在燈下瞅著檀道一,猜測著他的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