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願同塵與灰(四)(第2/4頁)

皇帝臉色驀地陰了一下,“才十歲,”他負起手往殿內走,“再等兩年吧。”

殿內靜,一根針掉地上也聽得見。檀道一手無寸鐵,素裳的下緣依次拂過桌腿、榻邊。自屏風後繞出來,烏革靴一挪,正對著繡帷低垂的床。

盯著繡帷良久,他慢慢擡手,忽然有一物往面門激射而來,檀道一當是劍尖,側身避開,那副繡帷忽的一下狂卷起來,有人自窗口躍出,檀道一追出殿外,被驚動的侍衛們持兵刃蜂擁而至,凜冽的劍光在眼前一閃,那人已經刺傷兩名侍衛,往寺外飛掠而去。

“是什麽人?”皇帝驚魂未定地追問。

王玄鶴趕來請罪,“蒙了臉,沒看清。”他問檀道一,“你看清了?”

檀道一沒有兵刃,只能圍觀,他面無表情地搖了搖頭。

皇帝猛地轉過身來,一把揪住皇後衣襟,眼裏迸射怒火,他指著刺客逃走的方向,“那是什麽!”

皇後搖搖欲墜,臉上一點顏色也沒有。

王孚聞訊而來,堂堂大將軍,膝行到皇帝面前,叩首道:“陛下,臣有罪,以致刺客潛藏在皇後殿內都沒有察覺,幸而陛下和皇後安然無恙,請陛下降罪!”

皇帝陰森森地盯著王孚,“你們父女……”他齒縫間擠出這一句,臉上抽搐著,把後半句咽了回去,慢慢放開皇後的衣襟,還細致地替她撣了撣胸前褶皺,皇帝臉上露出平靜的笑容,“幸好皇後沒事。”他威嚴的目光掠過殿前所有的侍衛,“去捉拿刺客,朕要活口。”

“是。”王孚捏把冷汗起身,即刻令王玄鶴率大半禁衛滿城去搜捕刺客。

檀道一也退出殿外,一轉身,他張開手心,那串被刺客佯做暗器的桃木念珠,上面還沾了殷紅血跡,已經侵入桃木紋理。

他在行刺元翼的時候受了傷。

薛紈的傷在胸前,是被侍衛的長戟搠的。

在皇後那裏不敢解衣,剛才一番大打出手,血跡已經浸濕了衣襟。中氣潰散,腳步也越發遲滯了,追兵在後面緊跟不舍,馬蹄聲臨近耳畔。他驟然刹住,一頭栽下河堤,緊緊貼在朱雀橋冰涼的橋洞上,聽見隆隆的腳步聲自橋上經過。

一波波的追兵趕來,附近幾道巷口都被嚴防死守。到入夜時,仍有禁軍源源不斷地經過河堤,火把將河面照得波光粼粼。薛紈半身浸在森寒入骨的河水裏,凍得渾身哆嗦,他解開上衣,低頭瞧了瞧。這一動,傷口更撕心裂肺地疼,咬牙忍了會,他扯開中衣,潦草地包紮了傷口,閉眼靠在橋洞上,慢慢調勻呼吸。

夜風颯颯的,有馬蹄嘚嘚,車輪轆轆,袍袖窸窣,是文武百官自棲雲寺散了,正經過朱雀橋。阿那瑰在馬上和檀道一喁喁低語,“武陵王死了嗎?”

檀道一心情很陰郁,有一陣,才輕輕“嗯”一聲。

阿那瑰回過臉去瞧他,月光被他密密的睫毛遮擋了,看不清眸底的神情。阿那瑰順著檀道一的手,扯住了馬韁,停在了橋上,“別傷心啦,”她靠在他胸前,柔聲說:“你看看月亮,多好看。”

她指的是水裏的月亮,被秦淮河的柔波蕩漾著,如一縷縷碎金,傾灑在交橫的藻荇間。

檀道一默然看了陣月色,說聲“駕”,兩人一騎,緩緩回了檀府。

翌日,檀道一來到官舍,從太常寺門口經過,卻不進去應卯,徑自到了羽林監署府,王玄鶴前夜抓刺客抓了個通宵,一無所獲,正沒精打采地在案後打哈欠,見著檀道一,他不自在了,“你來幹什麽?”

檀道一也是一宿沒睡,臉色冷白。並沒有把王玄鶴的劍拔弩張放在眼裏,他劈頭就問:“薛紈今天沒來?”

王玄鶴四下一瞧,有些茫然。來沒來?他也沒留意,“你找他?”

檀道一的神情不露端倪,“不錯。”

“找我?有何貴幹?”薛紈笑著自門外走了出來,一襲窄袖戎衣,襯得肩寬腰細,英姿勃發。反手將劍丟進劍鞘,他嘴角一揚,是個挑釁的笑容,“來得太早,在外面練了一會劍。檀兄手癢了,要在下陪你過過招嗎?”

檀道一沒想到薛紈真的會出現,視線將他從頭到腳一掠,他轉而將眸光定定地看著薛紈,“薛兄昨天在棲雲寺丟了這個,”他將染血的桃木念珠遞過來,“我特地來送給你。”

王玄鶴好奇插話:“你昨日不是在宮裏值守,怎麽也去棲雲寺了?”

“我沒去,檀兄認錯人了吧?”薛紈仔細瞧了眼念珠,推開檀道一的手,“這不是我的,我不信佛。”

他矢口否認,檀道一也沒有再逼問,將念珠收起來,他對薛紈微微點頭,便離開了。

武陵王進京祭拜袁夫人,卻被刺客所殺,朝臣們對這事是諱莫如深,鐘離的數萬大軍卻火速聞知噩耗,群情激憤之下,連皇帝新派來的北伐將領都砍了,公然造起反來。消息傳進建康,檀濟驚得胡子都扯掉了一根,慌忙整冠換衣,進宮面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