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羞顏未嘗開(十六)(第2/3頁)

自領軍府那事後,這人見了檀道一還能笑得出來,不知他是真的寬宏大量,還是城府太深。他笑面迎人的,檀道一不好再冷臉,拱了拱手,算作回禮。

船槳一蕩,畫舫順流而下,王玄鶴近來很得意,出手豪奢,畫舫上應有盡有,蜜漬魚腸腌青蟹,黃雀酢配玉井飯,小火爐上煮沸的清涼寺泉水咕嘟嘟響。檀道一有了太子府的教訓,輕易不在外頭吃酒,連依偎過來的船妓都推開了,王玄鶴悶聲發笑,“我知道了,是不是要替你叫一名美少年來?”

檀道一知道剛才和阿那瑰那一幕被王玄鶴看在眼裏,不僅不怒,反倒嘴角一揚,露出笑模樣:“多謝你的美意,不必了。”

王玄鶴嘖嘖稱奇,“看你最近常常一臉笑,難道是因為要娶妻的緣故?”

檀道一臉色淡了,“嗯”一聲。

王玄鶴放下酒盅,手舞足蹈談起北伐一事。他成天的聲色犬馬,沒踏出過建康半步,卻因為王孚的緣故,對京城和豫州的各支兵馬如數家珍,仿佛征北將軍不是檀涓,而是他王玄鶴。只消他動一動唇舌,十萬大軍就能所向披靡,將北朝勢力自江北掃蕩幹凈。

“這一戰,我軍誓要打進洛陽,生擒桓尹和他的一堆妃嬪公主,賞給太子衛率的將士們做妾!”

檀道一心生警惕,余光瞥一眼薛紈,他按住王玄鶴揮舞的手,不動聲色道:“這些話,中侯也輕易不外傳的,你小心禍從口出。”

王玄鶴這些日子和薛紈混熟了,很喜愛他舉止瀟灑,脾氣隨和,“沒外人,怕什麽?”

檀道一見他憨態可掬,不由笑道:“洛陽土地貧瘠,那裏的女人恐怕醜的多,要她們來洗腳我都嫌棄。”

薛紈只顧著和船妓廝混,全然沒聽進王玄鶴和檀道一二人的大放厥詞。他的裘衣滑落下來,紫褶白袴被揉得皺成一團,船妓起先在他耳畔說悄悄話,一張紅潤的嘴唇從頸側漸漸滑到胸前,檀道一全神戒備地審視他,最後不知怎麽搞的,注意力卻落在了船妓的身上。

宴席上狎妓是常事,他早見怪不怪了,原本還算心如止水,經過和阿那瑰那一吻,仿佛心裏長草,寢食難安,滿腦子都是荒唐的念頭。雖然竭力克制,卻總忍不住要去瞟船妓微張的紅唇。

待不下去了。他硬生生挪開目光,還未動身,一道倩影投入懷中,是被薛紈推過來的船妓。

檀道一倉促起身,對著薛紈的一臉戲謔,他仿佛心事被勘破,眸光瞬間冷了。王玄鶴喝得爛醉如泥,檀道一對薛紈冷笑道:“上一回是你僥幸,下次別再落在我手裏。”

薛紈的紫衣被船妓自肩頭扯了下來,背上鞭痕未愈,縱橫交錯得令人心驚,他倒不在乎,懶懶地扯了扯衣襟,對檀道一微笑道,“你年齡不大,說大話的本事不小。原來在你看來,北伐已經是勝券在握了。”

檀道一想起檀濟的話,臉色驀地一沉。他不肯在薛紈面前示弱,諷刺道,“你在這畫舫裏流連聲色,距離豫州千裏之遙,難道你又知道了?”

薛紈坐直身,手搭在膝頭,他壓低了聲音,故作神秘,“沒錯,我未蔔先知——這一戰,檀涓要敗。“

檀道一嗤笑,“北朝奸細又來妖言惑眾。”

檀道一固執己見,非要叫他北朝奸細,薛紈沒把這個放在心上,反而對檀道一露出一個篤定的笑容,“來打賭嗎?檀涓若是敗了,你就把小柔然人送給我做洗腳婢。”

檀道一輕蔑的笑容凝結在臉上。他陰沉沉地看了薛紈一眼,抓起佩劍轉身。

薛紈晃晃悠悠起身,只覺船身微微一震,檀道一已經躍上河岸,騎馬遠去了。

翌日冬至,謝羨應檀濟之邀,攜家眷來檀府上赴宴。

檀氏簪纓世家,除檀濟外,各支人丁都算興旺,在冬至宴上齊聚一堂,叔伯兄弟,妯娌姐妹,少說也有上百張臉在眼前晃。檀道一這個半大不小的年紀,最是尷尬,既要領著小的們去祖父母面前磕頭,又要畢恭畢敬到叔伯跟前聆聽教訓,半天下來,忙得像個陀螺,檀濟怕他煩躁,使了個隨從去替檀道一解圍,“謝家的老祖母也來了,在屏風後那一席,叫郎君去磕頭呢。”

檀道一只得自人堆裏退出來,跟著家奴穿過屏風,見沿墻擺著一張烏檀長榻,幾個年長的婦人伴著謝老夫人,下首依次坐著檀謝兩家的姊妹們,有些面生,有些面熟。

定了親的謝氏他是認識的,下意識地往對方身上掃了一眼。

謝老夫人人老眼利,指著檀道一笑:“還是小孩兒眼尖,知道該往哪看。”

謝娘子羞得紅了臉,低頭轉過身子。

檀道一本是個無心的動作,遭人打趣,他有些厭煩想走,謝老夫人卻喋喋不休說個沒完,“聽說檀濟養了個女兒,叫她也來見見。”聽到這句,檀道一腳上生根,在謝老夫人身側坐著不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