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羞顏未嘗開(三)(第2/3頁)

“蠕蠕。”檀道一忽道,“她叫蠕蠕。“

“蠕……蠕……”管家和阿那瑰兩雙眼睛疑惑地看向檀道一。

檀道一扭頭,伸指一彈,掉落肩頭的肉蟲瞬間飛得無影無蹤。他微微一笑,將馬鞭丟給管家,便往堂上去了。

“咳,蠕蠕。”管家對阿那瑰招招手,“走呀。”領著阿那瑰穿過庭院,管家說:“你的名字真奇怪。”

阿那瑰忍不住說:“我叫阿松。”

“蠕蠕,你在這裏等著。”管家領著阿那瑰到了檀道一房外,往廊下一指。

阿那瑰乖乖答應一聲,在廊下來回踱了幾圈,逗了藤籠中的鸚鵡,摘了花圃中的海棠,最後無所事事,雙手托腮坐在欄杆上,望著仆婦們進進出出,替檀道一換帳子,掃屋子。

管家在旁指揮,時不時問阿那瑰一句,“郎君在哪買的你?奇怪,郎君以前從來不從外面買人,莫非是喜歡你長得乖巧?看你年紀也不大,不知道能不能服侍好我們郎君?蠕蠕,這個名字真奇怪喲。”

“我叫阿松。”阿那瑰糾正他。

管家嘴裏答應著,領著仆婦們走了。

阿那瑰百無聊賴,負著手,踮著腳,在房門外悄然張望。

郁郁的竹影映在窗紗上,案頭一具榧木棋盤,墻上一柄玉角短弓,架幾上有劍匣,枕邊有曲譜,窗下的白玉小佛,被日光照得剔透柔潤,神清骨秀。阿那瑰不覺腳邁了進來,屏氣凝神,自楠木棋罐裏抓起一把冰涼的棋子,手一松,黑白子如玉珠般砸落在案上,她不禁咧嘴,無聲地笑起來。

她一步步倒退,坐在床邊,摸一摸屏風上的蓮花刻痕,蕩一蕩薄如蟬翼的紗帳,帳中清甘的檀香味拂之不去,她用紗帳將自己一裹,呼呼睡了。

她太累了。

檀道一也昏昏欲睡。

他的父親檀濟尚佛,父子正交談時,鶴林寺的大和尚玄素被家奴領了進來,檀道一還沒來得及溜走,被檀濟眼疾手快,一把抓住手腕,興沖沖道:“我特意請大和尚來講經,千載難逢的機會,你也仔細聽一聽。”

檀道一幼時被檀濟做主,送給玄素做寺奴,受盡了魔音貫耳之苦,一見到玄素,耳膜便要疼,奈何掙又掙不開,只好雙掌合十,對玄素恭謹行禮,“師父。”

玄素坐了蒲團,當場講起佛經,檀濟率領一眾家小奴仆,整整齊齊坐了滿院,聽得如癡如醉,不能自拔,恨不得當場便要剃了頭發舍身事佛。檀道一忍了半晌,奈何大和尚口若懸河,沒有半點累的意思,他微微側過身,肩背挺得筆直,兩眼一閉,睡得物我兩忘。

玄素嘴巴一停,檀道一倏的睜眼,正襟危坐。

玄素十分欣慰,臨行之前,又切切叮囑檀道一不可懈怠,早晚要打坐,逢十須齋戒,與檀濟約好下次來講經的時間,便心滿意足地去了。

檀道一如釋重負,回到住處,夜色已沉,他才打了個漫長的盹,精神奕奕,索性趁這會功夫胡亂抄幾篇佛經好交差。擎著燭台坐在案前,寫了兩行,忽覺耳畔有人囈語,檀道一心生警惕,悄悄撥開劍匣,掣出劍舉在手裏,走到帳前,一劍劈開紗帳。

輕紗飄落在阿那瑰臉上,她嘴角上揚,露出一個甜蜜的微笑。

她夢見了阿娘。幼時她躺在氈帳裏的皮褥上,迷醉地看著阿娘穿著流霞似的裙裾,在她眼前蕩來蕩去,時不時拂在她的臉上。

也是那樣輕盈飄忽的香氣,在鼻端縈繞。

她的美夢被打碎了,有雙手粗暴地揪住了她的衣領,把她丟下了床。

阿那瑰茫然地眨巴著眼睛,見檀道一將長劍哐啷一聲丟在案上,然後沖外面叫喊,命人將被褥紗帳全都換過。

夜深人靜的,被他這麽一攪擾,院子裏登時熱鬧起來,仆婦們忙著換新帳,檀道一冷著臉坐在案前繼續抄經。寫了兩個字,又放下筆,心想:元翼把她寄養在檀家,非主非奴,著實不便,又不能讓她到處亂闖惹禍。頭疼半晌,他對管家道:“把旁邊耳室收拾一下給她住。”

管家奇道:“不讓他住在外間好聽候吩咐嗎?”

檀道一搖頭,“不了。”

仆婦們一呼啦來,又一呼啦去了,阿那瑰立在原地,瞬間的寂靜中,兩人呼吸相聞,檀道一只當做阿那瑰不存在,燭光幽幽,他睫毛微垂,也是個傲慢至極的側影。

呸,眼斜鼻歪假正經!叫殿下砍了你的頭。阿那瑰心裏盤算著,眼裏柔波蕩漾,款款走過來,打算和檀道一化幹戈為玉帛了,“檀郎,”她提著嗓子,聲音仿佛摻了蜜,一張小臉因為酣睡染上酡紅,睫毛卷卷,是不諳世事的神情,“殿下多久出一次宮?他明天……”

“不知道。”檀道一冷淡地說,沒有看她一眼,“你別叫我檀郎。”

阿那瑰哦一聲,從善如流,“那我叫你道一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