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戀慕對象

“道爾頓, ”女王注視著燭火,“我想你應該知道,遊戲之所以為遊戲, 便是它不需要付出太多,包括喜怒哀樂。”

除非不再將它視為遊戲。

“我不知道。”

道爾頓說, 他屈起的手指關節泛著陰郁的白意, 他固執地握著女王的手, 哪怕女王只將目光落在別處。

“您以為我是沒有理智的人嗎?不,我的理智無時無刻不在告訴著我, 提醒著我。但有些東西會如種子般生長。最初, 它像株不受注意的野草, 隨意瞥過滿不在乎。其實它正在向下, 正在血肉裏深深紮根。等到回過神時, 它已經纏繞在骨架上,長出苦刺也開出鮮花。等到這個時候,誰還分得清這到底是不是場遊戲?”

分不清了。

權力、欲望與純粹的愛意在血肉裏交融, 連他自己都分不清。

也不是沒有想過將它們拔掉, 但根系融入血肉, 藤蔓纏繞骨架,這個時候了還能怎麽拔掉呢?除非要把自己的所有血肉和骸骨統統摒棄。

那剩下的, 也不再是“道爾頓”了。

女王沉默了很久。

“阿黛爾·羅蘭注定永遠地要與羅蘭女王劃上等號。除去這頂王冠外,我其實不能給誰帶去什麽。你現在已經是帝國的元帥,只要你保持對帝國的忠誠一日,你便不會是我的敵人。”

燭光將女王的臉龐映得越發清瘦。

“你有更多值得去真心戀慕的對象,那些更年輕的,更可愛的小姐。你年輕,英俊且才華橫溢, 會有許多女士摒棄血統之見去愛你。而我呢?激情也好浪漫也好,這些所有明媚美好的東西,都早早地從我身上離開了。除了這空存的年輕容貌,我就如一湖死去的水,即倒影不出自己也倒影不出別人。”

“我不是什麽好選擇。”

她笑了笑。

道爾頓看著她。

她大概不知道自己的笑容有多麽疲憊。

換一個人,早就被那如潮水般的疲憊淹沒,而她只是靜默地立著,忍受著,背負著。

“沒有比您糟的戀慕對象了。”

道爾頓瞳孔印著她的影子……她還那麽年輕,那麽美麗,內心卻早早地像布滿裂紋的玻璃,一碰即碎。她就那樣,安靜地看著那些碎片落下,折射出所有不可訴之於口的悲傷。

“我知道。”

“你確定?”女王將視線移到他臉上,輕聲問,“看,像現在,你又怎麽知道,我說這些不是在有意為之?”

“沒關系,就像我曾經說的一樣……”

道爾頓一手按在書案上,俯下身,輕輕將額頭貼上她的額頭,像狼將狹長的吻部交到人的手中。

“利用我吧。”

……………………

對於君主來說,很多東西,注定是要被舍棄的。

比如親情,也比如愛情。

收到阿瑟親王出現在西烏勒軍隊中的迷信時,奧爾西斯正站在阿瑟親王原本宅邸的畫室中。

阿瑟親王離開魯特的時候帶走了那些幫他制造罪惡的瘋子們,還一把火燒了白塔,至於宅邸中的財物一樣都沒帶——他真正的財富來自黑暗,可觀得連奧爾西斯這個當皇帝的兄長都羨慕。

唯獨帶走了一幅畫。

奧爾西斯漫步在阿瑟的畫室中。

他一直都知道自己的王弟是個瘋子也是個天才,但凡人真正親眼目睹天才的才華時還是未免覺得驚駭。大大小小的畫像呈螺旋狀擺放著,身著不同服裝戴著王冠的銀發女子在從花窗投入的光線裏或笑或怒。

沿著畫走過去,仿佛與芳華絕代的佳人一起走盡一生。

每一幅畫都像藏著一個故事,繪畫的人知道那個故事是什麽,而後來觀畫者只能隱約察覺。

或許也不是只能隱約察覺,而是觀畫者根本沒有想過要去探尋那個故事到底是什麽。

了解越多越危險。

就像從泛舟時俯瞰湖水,越想看清楚湖水下到底有什麽,就會離湖面越近,最後就會溺入寒潭,再也無法掙脫。

奧爾西斯站在螺旋的中心,這裏空了一幅畫,也是阿瑟唯一帶走的畫。

“這些怎麽處理?”

隨行的書記官低聲請示。

“收起來吧。”

奧爾西斯說。

他有些羨慕阿瑟。

羨慕阿瑟能夠無所顧忌,能有極致的愛恨。不喜歡白塔那些混蛋,就一把火燒得幹幹凈凈,傾慕上羅蘭的女王,就舍棄家國不遠千裏地追尋。反觀他呢,就算明知自己對阿黛爾不是沒有任何好感,卻連爭取點什麽的想法都沒有。

喜歡是一回事,職責是一回事。

而且她也不缺乏追求者。

奧爾西斯想起那時遇到的黑發軍官,想起那位總是站在暗處投來冰冷目光的羅蘭官員,雖然後者已經被處死了。

年輕的君主注視著畫像空缺的地方,銀灰色的虹膜在陽光下有種冷兵器般的感覺,雖然和平時沒什麽兩樣,但確實是不怎麽高興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