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所愛經年

安巴洛懷著滿肚子亂七八糟的連他自己也說不清楚的思緒等候在女王的宮殿裏。

這是他第一次走進被稱為“榮耀之殿”的夏宮, 他不知道以前夏宮是什麽樣子,不過毫無疑問,他看到的夏宮已經被深深打上了女王的個人印記。墻壁上高懸著的君主劍, 垂下的綢緞繡著黃金玫瑰, 水晶枝狀燭台將大理石地板印得輝煌如鏡, 他低頭能看見自己茫然的臉龐。

距離天國之海的戰役結束已經過了兩周,女王沒有在海上停留,而是緊急趕回帝國首都。

在那場戰役裏,近十萬人都親眼目睹, 在女王取勝的那一刻, 流星化為三輪火球, 如三輪太陽高懸於女王頭頂的天空。三輪太陽的高懸, 宣告了一位年輕強大的統治者就此在地平線上無法遏制地冉冉升起。

她光芒萬丈, 不論是女性的身份, 還是宗教的主張,都無法遮蓋她的輝煌。

阿黛爾·羅蘭……海因裏希愛著的人, 海因裏希凝視玫瑰時想的人……安巴洛不止一次地想過, 能夠讓他那位同父異母的兄長一直沉默無聲守護著的, 到底是怎麽樣的人?什麽樣的人能夠讓他不復冷靜,不復謹慎,拔劍刺向父親?

當宮殿的暗門旋轉打開,女王獨自一人走進來, 燭台的火光印在她冰冷瘦削的側臉上。

安巴洛的呼吸突然停滯了——他只覺得自己仿佛……仿佛看到了另一個海因裏希, 他們的面容沒有任何相像之處。可是在看到她的第一眼, 他無法控制地想到了他的兄長,想到那一年,沉靜的俊秀少年穿著衣袖和領口都有銀繡雙頭蛇的襯衫, 走在長廊太陽照著的那一側。世界的光影一分為二,最後重疊在她和他的瞳孔裏。

女王、海因裏希,他們身上有某種像到讓人覺得害怕的氣質。

戴著王冠,手握權柄的女王,佩戴蛇紋,領導家族的海因裏希,他們都那麽安靜又那麽強大,哪怕一身疲憊一身傷痕,也會讓人覺得他們堅不可摧。

看到他們中的任何一人,安巴洛都會無法遏制地想到水。

想到在流淌過黑暗,向著光明而去的水。

安巴洛手指發涼,他不知道其他人有沒有發現他們的身影總會在不經意間重疊起來,他只是再沒有比這一刻,更清醒地意識到,海因裏希愛上她,仿佛是場命中注定。

他愣住的時間太長,以至於等到女王在面前停下腳步,才驚慌地發現自己的失禮。他急忙跪下來,親吻她的袍角——對海因裏希家族的審判還未下達,就算有平息政變的功勞在身,他現在也是“叛國者”的同族,面見女王的時候只能跪地低首。

女王沒有計較他的失禮,她垂著眼睛,審視般地看著那張臉,不出意外地在上面找到了很多熟悉的地方。

“安巴洛·海因裏希?”她緩慢地說,“我聽說過你,奧托的兄弟。”

安巴洛驚愕地擡頭,他是老海因裏希私生子的事情女王不應該知道……除非是海因裏希對她提及過。可過去那麽多年,他和海因裏希的關系一直冷淡疏遠,仿佛是世界上的兩個陌生人,海因裏希為什麽會同女王提及。

“有人說,”女王微不可覺地頓了頓,“你騎術不錯,劍術也不錯,會是個很優秀的家族繼承人。”

安巴洛張了張嘴,他感覺自己想說些什麽,可又不知道能說什麽。

過去的事情,交錯在一起,最後一塊拼圖終於合上。

那是海因裏希與父親爆發爭執後不久,家族本來還未徹底放棄阿黛爾·羅蘭,盡管那時候愛德華已經又一次宣布廢除了阿黛爾的公主身份。但可能是愛德華本身的原因,不論有多少情人,他都無法擁有繼承人,家族因此一直旁觀著。

直到王後終於懷孕,愛德華欣喜若狂,阿黛爾這個總是被間接性想起然後又遺忘的選擇被徹底拋棄,他宣布剝奪阿黛爾的王室姓氏。這下,她連最低微的貴族都不如。

安巴洛不知道中間到底發生了什麽。

但他了解父親,了解那個幹枯冷酷的老人。

父親絕對不會允許引以為豪的繼承人將未來空耗在一個一無所有的前公主身上。

比起奧托,他們的父親才是真正的雙頭蛇代表,真正的海因裏希。安巴洛在聽聞公主被剝奪“羅蘭”姓氏後,聯想到那天兄長與父親的爭吵,猜測等待那位年少公主的將會是毒藥還是刺客。

他這麽想著,推開父親書房的門,血腥味撲鼻而來。

房間的人一起擡頭,安巴洛僵立在當場。

蒼老的父親坐在寬大的高背椅上,一手死死地按著肋骨,深色的寬袍在那裏顏色變得更深更令人恐懼。他的兄長茫然地站在那裏,似乎沒有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麽,他手中提著那柄雙蛇交纏的劍,鮮血順著劍尖滴落在地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