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僭越索求

“您還想要什麽?!”

壁爐的火光色調暖黃, 阿黛爾的銀發被撥到一邊,露出的脖頸肌膚素白近雪, 線條婉轉如被捕獵的天鵝。她聽見木柴燃燒的噼啪聲,也聽見道爾頓急促的呼吸,黑發軍官固執地將自己的手指插進她的手指,緊緊扣著。

指骨相烙,年輕男性的血液為她熾熱。

道爾頓與他的女王額頭相抵,他們之間的距離近到能夠清楚捕捉到彼此虹膜裏的所有光亮晦暗。

黑發軍官報復般地嘶啞質問,顴骨側陰影深刻。

“道爾頓。”

阿黛爾輕啞地喊他的名字。

火焰跳動著, 黑發軍官下頜骨的關節像生銹的齒輪一樣劇烈咬合著,面頰的線條在明暗裏抽動著。連他自己不清楚,此刻洶湧聚集在胸膛裏,讓心臟劇烈跳動的情緒到底都是些什麽。

他絕望而憤怒地想要指責, 想要問她滿意了沒有, 看他明知道有可能是詭計還無藥可救地發瘋。

但那些畫面還在他眼前盤旋著,鼓動著他的恐懼,話只要一出口, 就要不受控制地變成連自尊都不要了的乞求。

——求天地,求神明也求惡魔。

求世間萬事萬物,求那些畫面永遠不要變成現實。

在所有乞求湧出口前,他手臂橫過銀發女王的腰肢, 用力得幾乎想要將她就這樣嵌進自己的骨血裏。

“我只覺得,總會有改變的。”

她嘆息, 聲音很輕。

但他們這麽近, 近到能夠捕捉聲帶的每一次震動,能夠捕捉那隱藏在堅毅盔甲後的疲憊。道爾頓不再看那雙令他墜入沼澤的眼睛,將自己的臉頰與她的臉頰緊緊相貼, 牙關緊咬,不肯再說一句話。

僭越般索求她的溫度。

卻臣服地單膝跪著。

…………………………

“神啊,我求你

憑你的公義,憑你的仁慈

憑你永恒的智慧來庇佑她

求你救她再不受任何刀火[1]

……”

鐘聲一層層地擴散進玫瑰海峽清晨的空氣裏。

馬勒隨著晨禱的人群一起就要走出教堂,耳邊還隱隱回蕩著唱詩班的歌聲。他依舊是那副瘦骨伶仃的樣子,深深凹陷的臉頰仍然有些嚇人。但和剛剛逃出自由商業城市的時候相比,好了很多。

似乎已經有了一股力量正在支撐著他殘余的形骸。

“馬勒。”

有人在後面喊住了他。

馬勒轉身,看到一位穿著黑色常服的神父,立刻欠身表達敬意。

喊住他的神父很年輕也很嚴肅,眉骨若鷹翼,眼睛是鋒銳的鋼藍色,黃銅鑄造的十字架垂墜在黑色法衣胸口。全身上下唯一稱得上奢華的,是袖口邊的一枚寶石紐扣。馬勒不知道這位年輕的神父是什麽身份,只知道那天這位神父的一句話,讓聖艾爾大教堂的主教同意將他的孩子葬在墓園裏。

“過兩天教堂有個互助會,”神父說,“為所有遭難的兄弟姐妹們祈禱,同時幫助你們這樣新來的同伴,你來嗎?”

他過於嚴肅的神情總讓人覺得他不是在邀請,而是在呵斥。

“好的……”

馬勒有些吃驚地回答。

從自由商會城市逃出的新教徒們獲得羅蘭帝國的允許,在港口城市住下來,但外來者與當地人之間還是有一些陌生感,往來並不多。

得到馬勒的回答,神父點點頭,在一本名冊上記下了他的名字。

馬勒等了一會兒,看神父沒有再說其他的意思,就要轉身離開。

“馬勒,麻煩你邀請更多人。”

神父站在台階上,他已經將紙和筆端端正正地收了起來,朝他頷首,口吻鄭重。

“好的。”

高瘦的船舶設計師遲疑了一會,沒有拒絕這個委托,他也在胸口劃了一個十字。

離開教堂之後,馬勒托人向海軍那裏請了假——他現在擔任著一批船舶的設計。在出發去邀請其他人前,馬勒的腳步停頓了一會兒,他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沾著瀝青與油汙的大衣,遲疑了片刻還是折返回到房間裏。

作為受海軍聘請的船舶設計師,馬勒的生活待遇要比其他豐厚許多,只是他已經很久沒有關注自己的外在形象了。

……從他的妻子被綁上火刑架起。

他生疏地打開櫃子,翻了件幹凈的棕色外套出來,不熟練地尋找搭配的襯衫夾克……鬢發蜷屈臉頰紅潤的瑪麗總是一邊埋怨他,一邊用最短的時間幫他挑出最合適的衣服……蒼白的手指扣好每個紐扣。

馬勒戴好帽子——他也不知道自己的帽子有沒有選對,他不是瑪麗,分不出兩頂差不多的帽子有什麽區別,拉開門。

海風灌了進來,他打了個激靈,像被人從一場噩夢裏拽出,來玫瑰海峽這麽久第一次真正打量這座城市。

神父給了他一份地圖,上面還標注了哪些地方有逃難者居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