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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重的疲憊感壓著錢歡讓他覺得自己足睡了有十幾個小時,等他一睜眼看了下表,才不到七點,他翻了個身,瞧見打地鋪的馬寧還在熟睡,廚房裏卻傳出窸窸窣窣的聲響。

他推開廚房的門,看見呂思琦圍著一條不知從哪兒翻出來的花圍裙在灶台邊上忙活著,突然有人進來,嚇了她一跳。

“你醒了啊?”她勉強沖錢歡撐起一個笑容,又馬上轉過身去調整著燃氣灶的旋鈕,抱歉地說,“早知道我就再早起一會兒了,你看,我還沒弄好。”她自言自語著:“我想做你最愛吃的蛋包飯,可是冰箱裏沒剩飯了,我只好現做……不過很快就好了。”

錢歡給自己倒了一杯涼水,大口大口一飲而盡。這會兒工夫呂思琦關掉了燃氣灶,把蛋包飯盛盤。有一個瞬間,她覺得他們就像一對最普通不過的小夫妻,丈夫剛剛起床,妻子已經幫他準備好了早飯……她用筷子夾了一小塊送到錢歡嘴邊,說著:“你嘗嘗……”卻換來錢歡皺起的眉頭和冷冷的一擺手,他把頭別去一邊,厭惡地用手推開呂思琦送到嘴邊的食物。呂思琦不肯罷休,近乎歇斯底裏地又把整盤送到他嘴邊。

“我好不容易做的,就嘗一下……”她嘴上這樣說著,眼睛裏已經湧出了兩行淚水。錢歡扭過頭去,煩躁地用力一推,整盤蛋包飯掉在地上,隨著呂思琦的一聲驚叫,晃落的眼淚和陶瓷的碎片、食物的渣子混合在一起,四下飛濺。

她難過地閉了一下眼睛,扶著灶台慢慢蹲下去,想要將那些碎片撿起來。錢歡在她面前單膝跪下,推開她的手,看都不看她一眼,可是額頭上的青筋卻因為咬著牙而清晰可見。他低著頭,地上的碎片被他一一撿起,然後粗暴地丟進旁邊的垃圾桶。

“為什麽?”呂思琦按住他撿起最後一塊碎片的手,“為什麽這麽對我?”她直視著他灼熱的目光,大顆大顆的眼淚滑落在他的手背上,兩人就這樣僵持著,他不回答,她也不放手,直到她看見那枚碎片深深地刺進他的掌心裏,他卻仍舊攥著不肯放開。只是她哭得更厲害了,哭聲幾乎從啜泣變成了嗚咽。

“你覺得這樣好玩嗎?”她聽見他啞著嗓子問道,“你到底想要什麽?”

“我想要你。”她晃了晃他的肩膀,然後撲進他的懷裏,將他緊緊地抱住。

他試圖掙開她,一種無力感卻突然裹挾著他,讓他動彈不得,他閉上了雙眼。此刻,他的懷抱裏是他曾經朝思暮想的姑娘,是曾經許下過浪漫誓言的初戀,是帶給他莫大傷痛的過去,也是刺進他掌心裏的那枚碎片——抓得越緊,他就越痛,所以,他必須放開手——即使他曾經無數次設想過他們再次相逢時的畫面,可那畢竟只是想象,重逢並沒有帶給他一絲一毫的喜悅,只有隨之牽扯出來的疼痛,盡管他以前用盡全力去愛過她,可現在,他不能再愛她了,他也不再愛她了。

可是,他又為什麽沉溺在她的懷抱裏,一點也不想離開?

“錢歡,你電話……”馬寧推門的手僵在半空中,在他進來的瞬間,顯然被眼前的一幕嚇著了。同樣嚇到的,還有跟在馬寧身後的那晞——昨天錢歡陪她們母女逛北京,把手機和鑰匙都放她包裏忘了拿,那晞也是今早一翻包才發現,一看屏幕上未接來電好幾個,全是他小姑打來的,她琢磨著怕是家裏有什麽事,特意起了個大早來給錢歡送手機……

五分鐘前,馬寧被那晞擰鑰匙的聲音吵醒,他整個人都還懵著呢,反而是這一驚讓他的大腦高速運轉起來。

他瞥了臉色蒼白的那晞一眼,又看了看滿臉淚痕的呂思琦,把一臉錯愕的錢歡從地上拉起來,立刻組織了言簡意賅的語言解釋道:“昨晚她喝醉了,跑來我家,我和錢歡,睡樓下,她一個人,睡樓上。”

那晞好像沒聽到馬寧的話一樣,走過去把手機往錢歡手裏一塞,生硬地丟下一句:“趕緊給你小姑回個電話吧。”

原本那晞還為了呂思琦的事跟錢歡鬧著別扭,眼看著打電話的錢歡神色越來越凝重,心頭一揪,立刻意識到他家裏肯定出事了。

果然,錢歡掛了電話,看了一眼呂思琦,拍了拍馬寧說:“幫我送她一下吧,我得馬上去一趟醫院,我爺爺那頭,情況不太好。”

那晞這才注意到錢歡的手在滴血,這種時候,她也顧不得想那麽多,從桌上拿了幾張面巾紙遞給他,錢歡感激地看了那晞一眼,潦草地擦了擦掌心,就往門外跑去。

那晞愣了一下,轉頭,也跟著追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