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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玥怎麽會知道,她心裏惦記的那個熊孩子,此時正在距離她只有兩公裏不到的大雜院裏,被他老爸錢一多架著脖子,當作出氣筒。

“小兔崽子,我再跟你說最後一遍,以後少在老子面前提起那女人。”

錢一多口中的“那女人”不是別人,就是錢樂朝思暮想的母親。

可他又能怎麽樣呢,對於一個家庭的背叛者來說,不管媽媽是出於什麽樣的原因選擇離開,在錢一多的概念裏,她都是錯的。男人總是無視自己背著妻子在外面拈花惹草玩女人,卻不允許妻子哪怕一次以背叛者的姿態站在他面前,於是,理所當然的,那天完整目睹了母親跨上別的男人的車子遠走高飛的小兒子就成了錢一多這些年來的發泄工具。

錢一多仿佛總有辦法,不讓錢樂開口告訴小姑、哥哥、爺爺或者鄰居們,他的理念是既然這個兒子是他生的,他就有權利踐踏。

錢樂以前看過的一本書裏這樣寫著:“我之於父親不過類似一個作品罷了,同雕塑是一回事,損壞也好毀掉也好都是他的自由。”這也是錢一多樸素粗暴的親子觀,可能也是很多像他一樣在外一無是處卻只會把暴力訴諸於家庭內部的家長們共同的人生觀。而十七歲的錢樂對這一切厭惡透了。他對這個家的一切一切都厭惡透了。他很想像許多問題少年那樣叛逆一回,背起背包,說走就走,哦對了,走之前再殺掉錢一多好了。可他又跟許多像他這個年紀的少年一樣,是思想上的巨人,行動上的矮子。

他也只能在那間小小的咖啡館裏,尋找一絲難得的安穩和平靜,好像那裏是他的避風港,是他向往的麥田,這所有的慰藉都是一個人帶給他的,就是在那個下雨夜給他撐傘,帶他回咖啡廳,幫他擦幹頭發,煮熱乎乎的牛肉面給他吃,並在他睡著時給他蓋被子的“守望者”。她讓他想起來“媽媽”這個詞,盡管這兩個音節,他已經有十年沒叫出口了。媽媽的感覺,媽媽的味道,記憶早已模糊不清,但當慕玥每叫他一次“熊孩子”時,好像很多事情都有了答案。

她說,那不是你的錯,真的,請相信我——別人這樣說,也許他不信,但是她說,他願意相信——他竟第一次覺得內心的愧疚和自責得到了解脫,母親的離開,也許真的不是他的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