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四九章 請茶

徐平盛從廣東跑到香港幾十年,因為自小出身就不算大富大貴,所以就算現在享譽香港船王的稱號,在享受生活方面仍舊遠不如於世亭這種吃過見過的上海滬商。

這也是為什麽上海人來到香港後,會稱呼香港人為沒見過世面的土鱉一樣。

就好像於世亭招待宋天耀的時候,將待客之地選在他豪擲數百買購置的靜園當中,僅僅一座靜園,就能夠和港島東區五條街道上所有的商鋪加起來持平。而這對於世亭來說,不過是他宴客散心的一個休閑園林,一個月都不見得會進去一趟。

相比之下,今晚徐平盛招待本地和香港兩方船商的格局就小了很多,將晚宴設在自己家的後院,露天擺著十幾張桌子,燈光設施之類雖然都應有盡有,還特意請來一支西洋樂隊伴奏,但比起於世亭的闊綽,徐平盛更像是個勤儉持家過日子的普通商人。

不過沒有人會因此嘲笑徐平盛吝嗇,只是愛好不同而已,他喜好賽馬,這些年往馬隊身上花的錢,恐怕也足夠買下兩三座靜園了,對自己生活品質的追求反倒放在了末位。

況且今天在坐的來賓都知道,徐平盛邀請他們出席宴會只是裝點的配角,真正的主角是最近風頭正勁的宋天耀和譚經緯兩人。尤其是宋天耀,現在正在被外面高價懸賞他的一條命,將晚宴設在徐府,就算再不開眼的蟊賊,恐怕也要打消心裏的那點兒念頭。

“徐老板這是在保宋天耀啊!”一名香港船商坐在餐桌前,觀察著四周往來的賓客,向同桌之人說出自己的見解。

坐在他左側的另一名船商搖搖頭:“保不保他還要看今晚兩邊人怎麽談,要是談不攏,宋天耀未必走的出徐府。”

同桌剩下的船商們也暗自點頭,顯然認同了這番說法,現在事情的關鍵之處就在於宋天耀和譚經緯之間不可調和的矛盾,如果不解決這個問題,誰是敵人,誰是朋友,他們這些戲外人根本就看不清楚。

“聽說褚孝忠也出了兩百萬暗花殺宋天耀,今晚恐怕不止是宋天耀和譚經緯的恩怨啊!”坐在另一張桌子上的一名上海船商端起酒杯,擡眼向後院側門望去,那裏修建著一層小洋樓,透過洋樓窗戶,隱約可見裏面人影綽綽。

徐平盛今晚除了請到香港、上海兩方的船商,還分別請來了褚耀宗、於世亭、盧文惠以及周錫禹、蔡文柏、顧銓等人,這些人裏面隨便拎一個出來跺跺腳,都足夠令整個香港經濟鏈產生動蕩,也只有徐平盛這種和他們同一級別的華人大亨,才能將這些人請出來,齊聚一堂。

這些真正的華人大亨,當然不能和樓下那群配角一樣,在後院綠茵草坪上擺幾張桌子招待了事,就算他們並不在乎,徐平盛作為東道主也丟不起這個人。

寬敞的二樓會議廳裏,沒有長桌,只有幾個沙發隨意擺放,沙發前安放茶案,徐平盛請一眾華人大亨相繼落座後,自己最後一個入座,笑呵呵望著眾人。

“難得今天各位得閑,肯賞面來我家裏坐一坐。”徐平盛面帶和善笑容,側頭望向一旁笑而不語的褚耀宗,指了指他面前茶案上擺放的茶具:“耀宗,道光年間的普洱茶餅,這可是我特意從錫禹那裏求來的,你今天一定要好好嘗嘗。”

周錫禹聽他提到自己,呵呵一笑:“我還奇怪你平時連碧螺春和鐵觀音都品不出滋味,怎麽就盯上了我這塊茶餅,原來是拿出來做人情。”

褚耀宗也跟著笑了起來:“好你個周錫禹,這塊茶餅上次你還騙我說喝光了,原來是想藏起來自己慢慢享受,我跟你幾十年的交情還比不上這塊茶餅?”

“交情是交情,茶餅是茶餅。”周錫禹眼中帶笑:“你個老家夥要是真講交情,家裏藏得那幾兩大紅袍怎麽不拿出來招待我?”

廳中眾人知道褚耀宗和周錫禹都是茶中老饕,此時聽到他們兩人鬥嘴,都不禁為之莞爾。

“於老板,香港到南非這條航線,明年我不打算跑了。”徐平盛側過臉望向於世亭,語氣真摯:“聽說幀仲馬上過生日,就當我提前送給他的生日禮物,你看怎麽樣?”

屋子裏靜了靜,眾人都不動聲色的打量著於世亭的臉色,徐平盛和於世亭這兩大船王明爭暗鬥這麽多年,現在一方主動讓利出來,就算是傻子也能聞出來其中不同尋常的味道,又何況是這幫積年老鬼。

於世亭摩挲著大拇指上戴的玉扳指,笑盈盈回視徐平盛:“徐老板,不是說好今天是家宴,不談生意嗎?你無端端送這麽大一份禮,我怕以後回不起呀!”

回你老母!徐平盛心中早就將於世亭罵了個狗血淋頭,臉上的笑容卻半分也沒有減退:“什麽生意不生意的,我只是覺得大家都是中國人,應該互相幫襯才對,這條航線我霸占了這麽多年,現在英國佬已經忍不住想進來分一杯羹,讓幀仲經手也好堵住他們的嘴,難道真的讓英國佬從我們中國人身上割肉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