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 香港的水與淚

可能是睡不習慣新床,也可能是其他身體原因,總之,宋天耀天色不過蒙蒙亮就醒了過來,把外套穿好,輕輕打開臥室房門看了一眼,師爺輝正在客廳的木制排凳上裹著毯子好夢正酣,沒有吵醒對方,宋天耀悄悄打開房門,準備下樓坐黃包車回酒店再補個覺。

正躡足潛蹤經過自家住的二樓時,家門從裏面被人推開,宋春良雙手各拎一個水桶走了出來,在他身後還跟著端著一個大號蒸鍋的趙美珍。

宋天耀在父母瞪大的眼睛中郁悶的低頭嘆了口氣,最近自己諸事不順,應該打聽一下哪座廟的香火靈驗,去酬神拜佛換換運氣。

“你現在連家都不回,直接就睡去三樓了?”趙美珍端著大號鐵鍋擠開宋春良,湊到宋天耀的面前說道:“是不是準備連父母都不見,悄悄下樓閃人?那寡婦有咩好呀?讓你……不對呀?寡婦蕓昨天下午明明返九龍,晚飯時只有師爺輝自己返來?你同個男人睡了整晚?”

“我在頂樓飲酒飲到天光你信不信?”宋天耀無力的低著頭對趙美珍說了一句。

“不信,你鼻音怎麽這麽重?衰仔,真的又去吹風?是不是受涼?返屋企,我等下幫你煮些姜糖水。”

宋天耀打著哈欠說道:“鼻子冇事,你同我老豆大早晨準備去做咩呀?”

“去買水。”趙美珍隨口答了一句,繼續追問自己兒子為什麽半夜跑去樓上睡而不回家。

宋天耀沒有理會自己老媽的八卦:“家裏不是接了水喉每日九個小時供水?這裏又不是九龍,不用再去街上買水。”

“家裏的水喉裝了表,打開是要收錢的,這條街每天早上都有火燭鬼開著水車過來,五分錢水就任接足足一桶,今天我就去買大號木桶用來儲水,走啦走啦,去的晚就輪不到我們。”本來還想繼續追問宋天耀,可是宋天耀提起打水的事,趙美珍立刻意識到八卦能回頭再問,但是便宜必須要馬上去占,催促著自己丈夫趕緊下樓打水。

“是不是住在九龍時,火燭鬼的臟水仲未吃夠呀?那些水不幹凈的,是火燭鬼用來救火嘅,直接從水塘裏抽取的雨水,現在家裏水喉那些水雖然比不上英國鬼佬飲的山泉水,但是也已經是稍稍經過過濾之後才供應的,比水庫那些水幹凈很多,燒滾之後人喝沒有問題,就算是飲生水,肚內的蟲也比飲火燭鬼水車裏那些水的人少些。”宋天耀站到樓梯口擋住自己父母,開口勸阻道。

在九龍住貧民木屋區時,宋天耀一家每天用水就是個大問題,香港是個水資源匱乏的城市,雖然潮濕多雨,但是地下主要是花崗巖層,無法提供穩定充足的地下水,而且地域狹小,無法大量積儲雨水,靠儲蓄雨水為主的全港十五個水塘,在戰後龐大的人口激增數據面前,供水量已經遠遠無法滿足香港人的用水需求,只要當年雨水稍稍不足,馬上就塘幹見底,逼的香港殖民政府無奈只好限制供水。

所以去年,也就是1950年,香港殖民政府水務署不得已架設一條獨立的海水(鹹水)管道,來滿足港島住宅區居民用來沖馬桶之用,避免浪費淡水資源,並且征收鹹水水費補貼淡水開支,再加上今年雨水很少,水塘儲水量不足,所以每日淡水限制供水的時間已經從去年的日供水十二小時降為九個小時。

並不是說日供水十二小時就是大家能痛快的擰開家中水喉,使用洶湧噴出的自來水,1950年的香港自來水水壓非常低,按照此時宋天耀一家居住的四層廣式騎樓而言,一樓的流水量最大,如果全港居民同時擰開家中水喉,大概十幾分鐘就能灌滿一桶,而二樓,在相同狀態下,大概就需要大半個小時甚至一個多小時才能接滿一桶水,三樓接滿一桶水就要四五個小時甚至更多,至於四樓,就好像屋檐處的雨滴一樣,勉強能淌出水,都已經算是走運,如果有人倒黴租住在五六層的唐樓,那就只能天天拎水桶下樓去求一樓住戶借些水來吃,自己家的水喉絕對幹的能冒煙。

所以幾乎每天上午開始供水之後,港島各個住宅區都能聽到高樓住戶對一二樓的住戶大喊:“樓下閂水喉!”

甚至為了儲水,四五樓房客與一二層住戶大打出手血灑當場最後見報的事,一年也都要發生十幾起。

因為一二樓不關水喉,四五層的住戶就算把水喉開關擰到最大,九個小時也不太可能接滿半桶水。

所以,連住在港島唐樓裏的居民每天供水都已經限量,那麽九龍各地的貧民區已經可想而知,香港殖民政府更沒有時間去理會這些底層民眾,木屋區居民只能自己想方設法集資委托能人選址打口勉強能冒水的淡水井,或者湊幾十人跑去有武裝警員和英軍把守的九龍水塘冒著危險偷偷運水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