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街坊眾生相

趙文業從尖沙咀碼頭下車就直接去了貨站開工,既然表哥沒能考上警察,自己就還要繼續幹苦力。

宋天耀站在碼頭岸邊,看著自己的表弟去了貨站,脫掉外套,光著上身,走到籌佬面前低聲賠笑,又掏出煙幫對方點燃,然後籌佬才擺擺手,示意讓趙文業去後面扛麻袋。

碼頭的苦力工作是很多底層出身的窮孩子在考不上警察之後的第一選擇,雖然現在玩具,塑花,制衣等等行業都在觀塘,北角等地方籌建了工廠,但是去工廠做工的年輕人並不多,因為去工廠,賺的是月薪,每月結一次,而碼頭是日結,拿到錢更快,最主要的是,窮人家的孩子如果不想被欺負,去碼頭做苦力,更容易找到字頭加入,一旦有了字頭,每個月繳納一點點會費或者願意在字頭召集人打架搶碼頭時出力,那麽,等自己遇到被欺負的時候,字頭的人也能為自己撐腰。

宋天耀沿著路不急不緩朝嘉林邊道的木屋區走去,經過忠孝街時,還停下來在街邊的大排档前吃了一份腸粉,就那麽坐在街邊,邊吃邊欣賞不時從街上搖曳走過,穿著旗袍絲襪踩著高跟鞋或者穿著寬大的唐裙赤著一雙玉足踩著木屐的“姣婆”(指漂亮女人)。

等回到破爛擁堵的木屋區,本來正嘈雜呼喊的街上人們看到宋天耀出現在視線中時,不約而同的安靜下來,一雙雙眼睛盯著宋天耀,看著他朝自己家的方向走去。

等宋天耀走出老遠,這些貧民區男女才指著對方交頭接耳:

“天仔可惜啦,這條街最醒目的後生仔。”

“就是,本來還想等阿耀考上警察關照我。”

“這撲街仔就算做了差人也不會關照你,有他父母在,冇錢就想占便宜?省省啦?”

……

宋天耀穿過小巷,還沒到自己家門外,就已經聽到自己母親與人大聲爭吵的聲音,他皺皺眉,慢慢邁步走過去,一群街坊婦女正堵著自家那扇破破爛爛的木門外,而自己老媽則堵在門口,一手叉腰,一手戟指,正吐沫橫飛的與眾人對吵,頗有舌戰群儒的風範。

“珍嫂!不管怎麽講,阿耀沒能考上警察,錢一定是要還的嘛,我真的急用!”一個中年婦女尖著嗓子對趙美珍說道:“欠債還錢,天經地義!”

趙美珍馬上對著她拔高調門,把對方的聲音壓下去:“細眼玲!是哪個八婆昨天主動進我家門,放下兩百塊,還說不用還,全是街坊的心意,哇,你心意真是長久,還不夠一天一夜就準備收回去?”

“珍嫂,細眼玲她是自願的,我可不是,是你開口借我才借你的,現在我老公重病,等錢抓藥。”看到細眼玲被壓下,又一個婦女開口對趙美珍說道。

“茹姐,當初我借錢說好半年還你,還付你三厘的利息,你現在就登門討債?我送你一個月歷牌讓你看清楚時間得不得?你老公重病呀?你老公咩病呀?馬上風啊,我剛剛還看到他摟著三味雞打情罵俏,你把錢存在我這裏,比給你男人讓他去風流更保險!”

“我孫子等繳學費……”一個老太太擠到最前面,對趙美珍苦著臉說道。

對待老人,趙美珍語氣仍然不減彪悍:“你孫子讀了兩年書,連自己名字都不懂寫,繳學費?去買把西瓜刀砍死教書的先生算啦!”

“那你把錢還給我,我去買西瓜刀!”老太太被趙美珍的話差點沒沖個跟頭,但是馬上就開口還擊,仍然要趙美珍還錢。

趙美珍哪裏會被這種話嚇到,用手一拍胸脯:“哇,誠嬸,這種話你都講出口,好!”

從門後順手抄起一把菜刀拍到老太太手裏:“去啦,先去砍人,等砍完人再來要錢!”

宋天耀站在家門附近,冷冷的看著這群街坊在自己家門口逼債,自己口袋裏的三千塊港幣,有很大一部分是聽到自己要去考警察,這些三八街坊主動送來的,一個個送錢時都拍著胸脯說不用還,現在知道自己落選的消息,馬上就翻臉不認人。

其實這些人不登門,宋天耀也不準備真的賴債,都是窮苦人,攢些家底不容易,可是這種翻臉比妓女脫衣服還快的舉動,讓他很不爽。

“錢,三天後還給你們,一分不少,現在,都給我滾開。”看到這群八婆準備擠開自己老媽,沖進家門,宋天耀快步沖過去,劈手奪過那把菜刀,一刀劈在了木門上,刀鋒被剁進木門足有半寸!

宋天耀的話配合這把釘在木門上的菜刀,讓面前的街坊片刻失神,有些回過神想再開口的,被宋天耀陰沉沉的眼神掃過,馬上就啞了嗓子。

“錢,三天後不用各位街坊來我家討債,我會一個個親自登門送回去,如果再想在我家鬧事,我雖然沒考中警察,但是今天在警察學校認識了幾個已經考中的朋友,是不是想讓我半年後帶他們來找大家麻煩?”宋天耀說完這句話,從口袋裏取出香煙,用嘴叼住一顆點燃,晃滅了火柴:“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