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俗人王警官

九六年七月,驕陽勝火,天南警察學校九三級偵查專業學生王為同學,結束了自己在警校的學習生活,背起行囊,登上了南下的長途汽車。

從雲都到邊城,兩三百公裏,不通火車,長途班車是唯一的交通工具。以前從雲都到邊城,長途班車要開上整整一天,早晨出發,夜幕降臨之時才能抵達汽車站。

前些年天南省大力提升公路交通網絡,修築了好幾條公路幹線,其中雲都通往邊城的就是高等級公路,路況很好,車行速度大大加快,差不多五六個小時就能抵達目的地。

邊城是天南省南部地區第一重鎮,是真正的邊境城市,和鄰國之間既有陸地邊界線也有海洋邊界線,境內各色民族雜居,治安情況特別復雜。

尤其是改革開放之後,邊境貿易迅速興起,每天流動人口大增,很多還是境外偷渡過來的水客,城市和郊區的治安情況復雜程度更上一層樓。

省廳的很多幹部,都將邊城視為畏途,一說要交流到邊城去工作,就等同於“貶謫”了。

王為家裏住在西城,傳統的工業區。改革開放前,工業區一度是邊城最繁華熱鬧的所在,這裏住的都是國家工人,拿工資生活,消費能力高,許多的“娛樂場所”都開在這邊。

當然,那個時候的所謂娛樂場所,指的是電影院,工人體育館,溜冰場,工人廣場這種地方,和改革開放之後興起的足浴城,KTV,大酒店有著本質的區別。

隨著國企改革持續深入,工業區迅速破敗,城市建設重心東移,短短十幾年時間,整個西城工業區就飛快地蕭條了下去,漸漸變成了“貧民區”的代名詞。

王為家就在火車站附近。

不是內地那種意義上的火車站,而是小火車,工業區和幾個采礦基地之間特有的小火車,因為工業區的衰敗,小火車線路也逐漸廢弛了。

全盛時期,小火車一天跑十趟八趟,不但運貨還載客,是連通采礦基地和城區的大動脈,一度熱鬧非凡。現在,一天連一趟車都沒有了,基本停擺。

王為的爸爸王誠是勝利機械廠的技術工人,而且是技術骨幹,正兒八經有機師的職稱。媽媽葉玫則是機械廠的倉庫保管員。

因為技術落後,銷售渠道沒有打開,勝利機械廠早些年就已經很不景氣了,依靠著銀行貸款和上級撥款在苦苦支撐,撐到今年年初,終於撐不下去了,正式進入破產清算。機械廠的所有工人,全部下崗。

王為這警校最後半年的生活費,都還是靠著以前的積蓄在勉強維持,要是再多讀一年,王誠兩口子恐怕連兒子讀書的生活費都拿不出來了。

眼下,葉玫臥病在床,王誠無所事事,兩人就靠廠裏發的生活費維持。

據說,這生活費也領不長久了。

大家夥都指著廠裏破產之後分點遣散費呢。

還有不少人在上訪,希望上級能給安排個出路。

在這樣下去,吃飯都成問題了。

從前些年開始,工業區的一些下崗女工就開始走上了邪路,整個工業區,有淪落成“紅燈區”的危險。

王誠夫婦住的還是老式的筒子樓,勝利機械廠甚至連給職工建個房改房的錢都拿不出,縱算和其他工廠比較而言,勝利機械廠的工人也是最窮的。

他們不過是個集體小廠,和國營大廠還是有很大區別的。

上級領導的目光更多的落在國營大廠的下崗職工身上,集體小廠基本不放在領導們的眼裏。

王為回到家裏的時候,大約是下午四點多,天氣酷熱,宿舍區一片安靜,只偶爾聽到知了的鳴叫,大家夥都躲在屋子裏開著風扇納涼。

王為家的房門也大敞開著。

“爸,媽,我回來了。”

王為一邊嚷嚷著一邊大步跨進黑不隆冬筒子樓,語氣中是難掩的興奮。

實話說,王為同學確實很激動,花了點時間才找到這裏。

二十年後,勝利機械廠和這片宿舍區老早就不見了蹤影,變成了一個現代化的樓盤,除了辦案偶爾會來這裏,已經和王為沒什麽關系了。

昔日情形如今又重現眼前,王為焉能不激動?

這黑乎乎的筒子樓,在王為眼裏一點都不見破敗凋零,反倒有著說不出的親切。

王誠正靠在窗邊就著光亮看書,葉玫則坐在床邊擇菜。

老式筒子樓是沒有單獨廚房衛生間的,各家各戶炒菜都在走廊上,燒的是蜂窩煤,家家戶戶的窗戶上都不可避免的沾染著一層層的油汙。

自從雙雙下崗之後,這日子是過得越來越沒滋沒味了。

遠在雲都上學的兒子,就成了兩口子最後的期盼。

好在兒子就要畢業了,已經確定會回到邊城來工作,一家三口馬上又能團聚。

一聽到王為的嚷嚷,葉玫手裏的塑料菜筐差點打翻在地,忙不叠地站起身來,就準備向門口跑。她身體弱,這一下起得太急,頓時頭腦一陣眩暈,一屁股又坐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