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6章 莫泊桑式的女牛氓

“顧同學,我知道你在《人人日報》上發過整版文章,宣傳口應該有朋友吧。那次我跟劉記者為你的稿子去京城時,還遇到個叫葉紈的女同學,說是你交情不錯,對我們打聽你原先的情況。她還主動提到,她家裏有人是南方的軍區的……我就想托你問問,有沒有辦法把我姐弄到前線去當戰地記者?部隊的動員令文件都已經一層層下發了,過完年應該馬上就要對越南動武了吧?”

招待所的客房裏,嚴家姐弟和顧驁對坐在藤椅上,由嚴平開口,把求人的事兒先說了一遍。

似乎是為了強化自己的說服力,或者是怕顧驁忘了曾經的恩情,嚴平也賣了老臉主動提舊事兒:

“其實不知道你注意沒有,當初你托我想辦法弄的那篇、揭露年廣久和其他徽省雇傭五人以下小業主經濟形態的稿子,最後就是署我姐的名義投的。那次剛好她也是從蜀文工團請假回家探親,恰好趕上了,她也不怕被清算,直接提筆就寫了。當然編輯環節我又找了別人!”

這個事兒,嚴平哪怕不說,顧驁當然也不會忘記。

他後來之所以能在阿爾巴尼亞論戰成功,就因為他知道著名的“七上八下”理論,所以用提前示弱暴露問題,引誘阿爾巴尼亞人跳坑。

從這個角度來說,當時勇於任事的蕭穗,對顧驁的起步也是略有恩情的。

換一個別的記者,或者社會投稿人,在政策還不明朗的時候,出於對前途的考慮,不一定敢寫這些暗訪文章。

不過,顧驁一開始也沒讓嚴平找自己親近的人做這種事情,所以蕭穗是自己“活膩了”湊上來的。

對這些信息通盤一分析後,顧驁就覺得蕭穗這女生有點奇怪。

或者說……厭世?

“怎麽會想到要當戰地記者?一個女生,我看你文筆還不錯,留在後方也大有可為。可別以為越南人好對付。我說句關起門來的話,這場仗,可能要死傷幾萬人呢,不是去單方面耀武揚威的。再說,你們家不就是作協和文聯的麽,宣傳口應該有關系才對,哪裏用得著找我。”

顧驁先委婉地勸了幾句。

他可以還人情,這其實不費力——等葉紈回國後,他給葉紈通個氣,還不是一個電話就搞定的。至於前線媒體方面,以他在新華社或者人人日報認識的朋友,稍微打個招呼,也能安排妥具體崗位。

畢竟這不是走後門讓人升職加薪,而是上前線冒險,需要的人情並不是很深。

說句難聽的,就算不走後門,很多人志願上前線都能被批準呢。只是沒關系的話,不一定能到自己想去的位置。

但還人情之前,顧驁首先不希望自己的朋友身涉險地,所以一定要問清楚。

“宣傳口我家是有點關系,但軍方的戰地記者,要軍區點頭,我們說不上話。至於其他的問題麽……”嚴平低著頭,不知道該怎麽解釋。

於是蕭穗開口了。

她溫婉地捋了一下秀發,嗓音甜美而端莊,但隱隱有一股淒然:“說出來您可別見笑,你應該知道,我是蜀都軍區文工團的文藝兵,剛入伍時本職是跳芭蕾舞的。後來,在部隊犯了錯誤,被人說成是女流氓,各種背後指指點點,我實在是受不了那種侮辱,連自殺都想過。後來退到二線,不跳舞了,改文字工作。編舞,自己寫點東西。不知道顧同學有沒有看過莫泊桑的《羊脂球》……”

顧驁點點頭:“看過,普法戰爭背景的。你是想說……要洗刷自己的恥辱?那也不至於冒險上一線吧?”

蕭穗急了,捉住顧驁的手,眼神中閃爍著神經質的狂熱光芒,非常誠懇地說:“很有必要!羊脂球開始被人那麽看不起,就因為抵抗德國人的時候英勇了一把,形象就翻轉了。薩繆爾·約翰遜說:愛國主義是流氓最後的庇護所。我只要上了前線,寫出英勇的一線報道,我過去身上的恥辱,肯定都能洗刷幹凈的吧!”

“這……”饒是顧驁腦洞巨大,都有些轉不過彎兒來了。

蕭穗的思維跳躍之天馬行空,為顧驁平生僅見。

雖然她說的是實話,對外作戰確實是洗刷個人私德恥辱的好時機。

蕭穗見狀,換了一種柔韌的勸說態度:“再說,我會保護好自己的——我有些悶,要不出去聊吧。小平,一會兒你自己去吃飯,帶好鑰匙。”

蕭穗最後半句話是交代弟弟的。

嚴平二話不說,就聽了姐姐的吩咐。

顧驁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冬天天黑得早,外面都已經暗了。

不過既然對方有難言之隱,還是單獨說比較好。

可能是蕭穗怕尷尬吧。

顧驁帶著蕭穗下樓,問她:“你覺得哪兒比較合適?這裏可不比滬江,咖啡館都沒有。”

大街上還是偶爾有人經過的,顧驁覺得並不太適合說隱私的話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