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早晨起來,程一路感到頭有些發昏。昨天晚上,從金凱悅回來後,他一直在上網。張曉玉給他發來了一封郵件,內容和上一次差不多,不過語氣更強硬了些。程一路心想,這就像一個通牒,要麽,程一路就到澳洲;要麽,程一路就得給張曉玉自由。

對於張曉玉的變化,程一路一開始還有些不太能想得通。她是一個多麽賢慧的女人,一個很好的母親,可現在,她也變了。不僅僅是時間的距離,可能更多的是澳洲的文化和澳洲的思想,在一點點地改變著她。程一路是一個對感情看著又絕不是一個為著感情放棄原則的人,對於張曉玉的郵件,他只回了短短的一行字:一切順其自然。

給張曉玉發完郵件後,程一路坐在書房裏,如水的寂寞一下子漫了上來。他起身在房間裏轉了轉。客廳裏還是張曉玉走前布置的,臥室的墻上,掛著那幅張曉玉特別喜歡的《潯陽江頭》的油畫,畫面上的女人,倚船吹簫,古典深致。這幅畫,讓臥室有了幾分雅靜。回到廚房,已經很久沒有動過鍋灶了。雖然荷藥經常來清洗,但整個廚房,顯出了缺少女主人的幹澀,沒有了俗世生活的溫潤。

程一路嘆了口氣,推開書房的窗子,夏日的夜風中,有一些燥熱,而遠處,整個南州城正在一點點陷入夜的寧靜,與無邊的隱晦。

陳陽打電話來,問程書記今天有沒有什麽安排?程一路問他怎麽知道自己回來了,陳陽說是秘書長說的,說你們昨晚在一起。程一路說暫時沒有安排,如果有,到時再說吧。

放了電話,程一路感到肚子有些餓了,就出門到市委大院外的小街上,隨意地賣了一點早點,回家泡上茶,邊吃邊喝。張風卻打電話來了。

張風說他就在樓下,程一路感到很奇怪,他昨晚剛回來,就什麽人都知道了。真是……唉。

張風進來後,程一路已經吃完了。

程一路給張風泡了杯茶,剛要端過來,張風自己先站起來接了,道:“程書記,早就想到靜安山去看你,可是……所以,今天特地過來。上午怎麽安排的?如果可以,我請您出去走走。”

“走走?到哪啊?我有些累,算了吧。”程一路推辭了。

張風看程一路沒有答應,就說道:“也好,學習挺辛苦的。那這樣吧,您先休息,中午我叫車過來接你。”

程一路搖搖頭,“這沒必要了吧。我一個人中午簡單地對付就行。”說著,程一路突然想起牌坊街拆遷的事,張風是副組長。就問:“牌坊街拆遷進展如何啊?”

“很好。嶽琪書記挺有魄力。當然,主要還是程書記打下的基礎。目前,大部份都拆了,只剩下十幾戶釘子戶,正在做工作。省城的杜美房產已經與政府簽訂了協議,投資三個億開發房地產。”張風有些興奮。

“啊,那幾處老房子保護,做了嗎?”這是程一路關心的。

張風笑著說:“保護了,共四幢。”

“就四幢?”程一路想印象中不會就四幢吧,那條街上,可是名人故居林立的。小時候,大人們總說牌坊街老孫家、老姚家、老劉家,都是早些年南州的望族。那些房子,有一部份程一路進去過,很深很深的,有的三進,有的五進,最多的有九進。

“主要的是四幢,還有些……當然,不可能全部保護的。規劃上也說了,齊書記也同意。”張風低頭喝了口茶。

“啊……”程一路感到可能牌坊街的拆遷比他想像中的還要徹底。但這事,他也知道,不可能僅僅是張風的事。張風只是一個執行者。更大的決策者是齊鳴書記。想到這,他轉了個話題:“程畈的示範點最近去了吧?”

“前幾天,我讓一個副局長過去了,搞得很好。路修了,正在幫他們注冊成立一家建築公司。不過……”張風停了下,看著程一路,“上次您讓拆的那碑還在,村裏人說那不能拆。吃水不忘挖井人。”

“什麽吃水不挖井人,亂彈!下次讓人再去,一定要拆。不拆,以後不要安排他們資金了。”程一路不知怎的,火一下上來了。

張風趕緊道:“那好,明天就讓人過去。不過,其實不拆也行的,農民們,有點感念,也是很正常的。”

“拆了吧!”程一路沒有讓張風再講下去。

張風看程一路沒有多少說話的興趣了,就說他先回去,中午再過來接程書記。在出門時,張風趁程一路不注意,將一張卡放在了鞋櫃上。人趕緊走了。

張風走後,程一路把陳陽和葉開叫了過來。然後到牌坊街轉了轉。

牌坊街已經完全變樣了,才短短的二十多天,原來那麽一條古色古香的老街消失了。在靠南頭,保留了一小塊,大概就是張風所說的四幢房子,也就是規劃書上一再強調的藍線區域。四幢房子,平時老街完整時,顯得深致、高大。這老街一拆,四幢房子獨立出來,馬上顯出了破敗。靠東的山墻上,殘留著斷磚,猶如月亮,失去了雲彩的襯托,單調而冷清。沿著鋪滿斷瓦殘磚的街往前,依稀可以看見腳下的麻古條街面。這些街面上,一到雨天,清光溜滑,撐一把小傘,慢慢地走,還真的有幾分詩意。可現在沒了,放眼一望,一大片都是殘垣斷壁。張風說的十幾個釘子戶的房子,零落地擺在那兒,弱小而無助。仿佛一個孩子,明知不是別人的對手,卻要死撐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