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第4/11頁)

黃一平出生於海北農村,父親是個腿有點跛的殘疾人,曾經挑過貨郎擔子,沒日沒夜走村竄戶,掙些零用錢供兒女讀書。熟悉這種營生的人都知道,早些年挑貨郎擔子是個辛苦活兒,掙不了幾個小錢,還經常遭到惡狗侵犯、頑童襲擾。黃一平永遠不會忘記,小學二年級時的一次放學途中,遠遠看到幾個鄰村的兒童,搶奪了父親的貨物,父親拐著腿在後邊苦苦追趕無果,最終像一個孩子一樣蹲在路邊大哭。黃一平遠遠看著,卻沒有忍心上去安慰父親。回到家,父親則像沒事人一樣照樣有說有笑,把掙得的幾張毛票遞到母親手上。那一天,黃一平忽然就成熟了。他還記得,那時每年都有救濟下撥到村裏,父親作為殘疾人應該是照顧的對象。可是,那些掌握著分配大權的大隊、小隊幹部,總是百般刁難,而父母的眼光裏充滿了可憐與哀求。由此,他下定決心,一定要努力學習,讓父母過上體面的日子。也因此,自從進入市府做了秘書,他並不忌諱利用各種關系與權力,為自己的小家庭謀利益,尤其是幫助父母謀幸福、爭臉面。

有一陣子,黃一平求助於樹奎的事情很多,也很雜。比如,爺爺、奶奶輪流住院,醫藥費用很大,他和於樹奎一說,醫院馬上就減免了一半的醫藥費。父親曾經和人合辦了一個小磚瓦廠,希望工商、稅務方面關照一下,又是於樹奎出面,工商、稅務的人幾乎再也沒有上過門;二叔家的農用汽車超載超速又私自改裝,經常違章,一年累積罰款就是幾千塊,於樹奎一張條子,管了那輛車子好幾年;舅舅家的兩個孩子學習都不怎麽樣,學校畢業了要安排工作,還是於樹奎幫助進了城裏工廠。總之,因為上上下下都知道他同於樹奎的關系,就連他們家的拖拉機、摩托車都能領到666、999之類牌照。最有趣的鄉下區劃調整後,他家房子門牌按照順序末位數是4,某次鎮委書記路過看到了,當即將村支書罵了個狗血噴頭,結果硬是跳過好幾家,換成末位是8的吉利號。據說,鎮委書記事後告誡村幹部:“黃家兒子在市政府工作,上邊又有縣委於書記罩著,你們要特別關照、特別客氣,否則我同你們不客氣!”

當然啦,黃一平在市府做得久了,慢慢知道權力與關系節制使用的重要,家裏的繁雜小事很少再麻煩於樹奎這樣的領導。加之,因為脾氣秉性更為投緣,縣長喬維民漸漸與黃一平走近,很多事便直接托付於他。此間,隨著於樹奎與喬維民矛盾不斷升級,黃一平夾在中間難免有點傾向,於樹奎對他也就有了些看法。尤其是黃一平重回市府後,幫助喬維民牽線搭橋,使之在廖志國處漸漸得勢,而“三劍客”與廖志國的裂痕又不斷擴大,於樹奎與黃一平就更加疏遠了。

今天,於樹奎獨自找上黃一平家門,說明他確是到了走投無路的境地。不過,憑他與黃一平曾經的交情,以及對後者個性、人品的了解,黃一平應該不會袖手旁觀,更不會落井下石。

晚上八點多鐘,於樹奎好不容易找到停車的地方,冒雨摸到黃一平家的時候,渾身幾乎濕透。

“於書記,怎麽是你?怎麽會……”汪若虹大為吃驚。

“呵呵,弟妹,怎麽就不可能是我?是不是看我像只落湯雞,很狼狽?”於樹奎苦笑道。

汪若虹從小在海北長大,老家就在縣城。平常回家,眾多親戚、朋友、同學、鄰居交談時,於樹奎是提到最多的名字之一。在一座縣城,一個官員在那裏起步,前後做了二三十年的官,而且做過十年以上的縣長、書記,有人將他捧為九天之上的神靈,必有人詛咒其下十八層地獄。有人贊他修了寬敞馬路、廣場,清理了汙濁河道,同時也就有人罵他拆了百年老街,毀了世代祖屋。當然,當地百姓嘴裏念叨得多,無論是褒是貶,都說明他至少是個做事的幹部,不是那種碌碌無為的過眼雲煙式人物。不過,在汪若虹的印象裏,於樹奎早已是海北當地集神、聖、魔、鬼於一身的奇人。看到他眼前這副模樣,汪若虹嘴巴自然會張得老大。

在汪若虹找毛巾給於樹奎擦雨水的時候,女兒小萌則已經將一杯熱茶送到於樹奎手裏。

“謝謝!我知道你叫小萌,真乖!”於樹奎的心裏一柔,眼睛裏卻不由得有點酸了。他知道,自己的這個形象有多落魄,竟然從小女孩的眼神裏折射了出來。

“弟妹,我也不和你說什麽客套話,你一定幫我趕快聯系上一平,我有天大的事情要找他!”於樹奎說。

汪若虹猶豫著不知如何應答,道:“哦,好的,可是……”

於樹奎擺了擺手說:“沒關系,只要你答應幫助找就行,而且越快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