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五(第2/3頁)

回到家董柳忽然想起來說:“今天馬廳長沒察覺什麽吧?”我說:“以他的精明他知道是怎麽回事。”她說:“那不糟了!”我笑了說:“糟什麽,大家知道是戲!演這麽一場也是必要的,心照不宣。這些話你直通通講,講得下去?只要你是為他好,你怎麽演他總不會有意見吧,人說到底是看結果的。”

把材料報了上去,我就著手工作。馬廳長說:“只爭朝夕,課題真批下來了,我們這裏已經做完了。”他跟袁震海打了招呼,我可以不去上班,也可以到研究所動用一切儀器設備。廳裏批了三萬塊錢,馬廳長的兩個研究生也由我安排。他自己也很投入,晚上放下一切工作跟我紮在實驗室,周末更是整天投入。廳裏的人見我居然跟馬廳長搞這麽大一個課題,對我的態度好得不得了,真的是腳下的地都長了三尺似的。等課題批了下來,連馬廳長都毫不掩飾一臉的喜氣,敦促我加快工作,一定要在報博士點之前把課題完成,把書印出來。我寫出來一部分就拿到廳文印室打印一部分,校對的工作就交給研究生去做了。馬廳長說:“中國科技出版社已經聯系好了,國家課題當然沒問題,只是廳裏要貼點錢。”我說:“有什麽問題我隨時向您請教,會不會幹擾了您的工作?”他說:“這就是工作,廳裏要發展,發展是硬道理,也是最大的工作。我們現在不能只在省裏跟別人比,要到全國去比,我從來就是把工作的基點放到全國去比。”

我拼命工作了幾個月,每寫好一段就交給馬廳長審閱修改。等完成的那一天,我已經心力交瘁,把手中的筆向窗外擲去,就像小時候擲紙飛機,很瀟灑地把手一甩。電腦排好的稿子很快就出來了,拿在手中厚厚的一疊賞心悅目,翻了幾頁怎麽看怎麽好,我都不相信上面的每個字都出自自己的筆下。馬廳長派退休辦的小蔡專程把稿子和光盤送到北京去了。小蔡回來說,編輯部高主任說最快也要半年才能出來。我說:“半年就趕不上了。”馬廳長說:“他給我們出題目呢。”就叫財務室寄了兩萬塊錢作為加班費,那邊答應兩個月之內趕出來。

廳裏早就策劃好了,由中醫研究院出面,把全國知名的專家請來,開個上档次的學術討論會。專家中有幾個是學位點的評委,求的人太多,請的人也太多,請他來不是把飛機票寄過去就完事了,還要調動各方面的關系才請得動,還有些是包了飛機票和全部費用還可以帶夫人也請不動的。馬廳長說:“實在請不動,以後上門慢慢做工作吧。”廳裏前年為申報博士點設置了一筆六十萬的特別基金,馬廳長親自帶隊到全國跑了二十多天,評委一個一個都拜訪了,錢用了一大半,事情還是沒成。今年又追加了四十萬,志在必得。光是這次會議,就做了二十一萬的預算,主要從基金中開銷。董柳說:“你們用起錢來,我聽一聽都能摔個跟頭。我們打一針一塊錢兩塊錢,打一輩子也不夠你們開三天會啊。”我說:“誰跟誰比?你們幹一輩子,就是為了開這三天會,人跟人好比的嗎?”學術會議交流學術事小,疏通關系事大。像這種上档次的會議,沒有大人物的利益在裏面,根本開不起來。董柳說:“我真的為那些護士打抱不平,她們是怎麽賺錢的?血汗錢,針挑土!別人是怎麽用錢的?浪推沙!賺錢的方式跟用錢的方式差別太大太大了。”想一想錢的確也花得令人心疼,可金字塔上面的人與下面的人又怎麽好比?幾十幾百個也比不了一個啊。我說:“要承認你們勤勤懇懇還是為革命做了貢獻的,奉獻精神還是值得肯定和提倡的,在平凡的崗位上還是做出了不平凡的成績的,這成績組織上還是心中有數的。”董柳冷笑說:“幾頂大草帽往我們這些人頭上一扣,勤懇啊,奉獻啊!人家得到的可是實際的東西。”我說:“世界就是這麽回事,你有意見又有能力你就到那個份上去,你有意見又有脾氣你對天叫幾聲屈,你有意見沒能力又沒脾氣你就那麽呆著,最好是有智力障礙什麽也看不清你就連意見也沒有了。”董柳說:“這些人總要講道理吧。”我說:“要我說吧,道理是人來講的,怎麽個講法是由大人物決定的,大人物是根據自己的需要來講的,這個遊戲規則也是由大人物設計的。道理要由你們這些人來講,那很多事情就辦不成了。所以不能讓你們有機會說什麽,心裏想一想是可以的,但不能說,誰說就是誰的錯,你錯了你就等著瞧吧。所以你們也不要抱怨太冷漠了,那實在是沒有辦法的事情,也不是誰心裏就願意那樣。”董柳說:“有些人頭上那頂帽子是金的。”我說:“金子才多少錢一克?那些錢都買了金子做帽子,誰的頭頂得起?你還是農民伯伯的想法,想著皇帝挖土,恐怕是用一把金鋤頭吧。”董柳的話也喚醒了我的平民意識,一個人掌握了資源,他總該想想手中的東西怎麽來的,一針一針打出來的啊!世界是很荒謬的,也許還要一年年荒謬下去。可難道荒謬能夠因為它存在就成為合理的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