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五(第2/3頁)

董柳在醫院住了幾天,每天晚上我都去陪她。她說:“看看人家是怎麽活的吧,他孫女病了都是兩部車圍著轉,人比人氣死人呢。世界上就有兩種人,一種是被別人氣死的,另一種是氣死別的人,你不做氣死別人的人,就肯定是被別人氣死的人。”連董柳都對現實中那種殘酷的東西有了這麽深的領悟。我們每天晚上都討論著怎麽利用這個機會向馬廳長靠攏,這真是別人多少年都夢想不到的機會啊。眼下的第一步就是要跟沈姨把關系搞好,這是一個台階。白天晚上來看望的人不斷,每天晚上都要收走幾個十幾個花籃,把空間騰出來,連我們的房間裏也堆不下了。我和董柳在一旁把世界看得清清楚楚,人跟人就是不一樣。這種不一樣也很簡單,就是看一個人處在什麽位子上。生活有很多相對獨立的圈子,一個人在這個圈子中的地位,還有他能夠得到的利益,是按照他與核心人物的關系來確定的。核心人物手中有若幹頂帽子,帽子下面有一切。因此他是資源之源,他能夠相當隨意而又合理合法地把資源分配到自己所認可的位置上去。權就是全,其輻射面是那樣的廣,輻射力又是那樣的強,這是一切的一切,是人生的大根本。人人說條條大道通羅馬,可有幾個人知道羅馬通往條條大道?錢做不到的事還是有的,而權做不到的事就沒有了。連董柳也沾了光,第五醫院史院長來探望時,對她客氣得不得了。這個時候我才理解了為什麽有人為之豁出一切,甚至拿生命孤注一擲。董柳說:“這麽多人來看望,可有一個兩個真正關心渺渺的病情?關心祖國的下一代怎麽那時候就沒人來關心我一波?曲線救國,到底還是為了救自己。現在的人拉關系都不必掩飾了,後面的功利動機都是一清二楚的。”我說:“你整天坐在這裏就是看那些人表演?”

沈姨沒事就到我們房裏來說話,把一袋袋禮物提來說:“帶回去給你兒子吃,這麽多水果吃不了都浪費掉了。”董柳要推辭,她說:“幫幫忙吧,都是好東西呢。”交往了幾次覺得沈姨倒也不像以前想象的那麽難打交道。董柳說:“沈姨我真的沒想到您這麽容易打交道,一點架子也沒有,跟您說話我心裏很感動的,也非常舒服,心裏本來堵著的也就通了。”我在一旁聽著,感到董柳已經掌握了跟上層人物說話的精髓,不能憑空說,憑空說人家會感到別扭,但不妨依據一個事實作出相當的誇張,人性的弱點使人樂意接受這種誇張。果然沈姨臉上堆了笑說:“那你原來還想著我是什麽人吧。不過有些人我真的不想理他們,沒有什麽真心,還不是看著老馬是那麽個人嘛。只是人家來了,你總不好沉著個臉對著他吧!”董柳說:“那真的沒意思,又沒有什麽真感情,好像在你面前演戲一樣。你想著他在演戲,是個演員,你就沒情緒了。”又說:“沈姨您看多了就看出經驗來了,真的假的瞟一眼就看穿,不要第二眼。”我說:“沈姨跟著馬廳長,這些年閱人無數,煉出了一雙孫悟空的金睛火眼,看人能看到肺腑裏去。”沈姨說:“火眼金睛不敢說,看個把人還是看得出的。這幾天來看渺渺的人,就有那麽幾個是想拆老馬的台的。”我想著是不是該把她後面的話套出來,那幾個是哪幾個?讓我以後想發動攻擊了也有準確的攻擊點。想想那樣做可能會引起她反感,就忍住了。我說:“馬廳長在那個位子上,可能有些人有點情緒。”沈姨說:“情緒大得很呢,眼睛裏都能噴出火來。其實那個位子有什麽意思,一天到晚為別人的事忙。”董柳說:“那真是一個辛苦的事呢,這麽大一攤子。”她雙手張開來比劃著,“有那麽多麻煩的事,又有那麽多討厭的人,我想起來都怕。作了多少犧牲別人都不知道,恐怕連個完整的周末都沒有。”沈姨說:“他吃了這些虧只有我知道,這麽多年他哪天按時下班過?我早就要他別幹了,省裏一定要把這副擔子壓在他身上,沒有別人能替他啊!他現在是想卸都卸不下來。”我說:“事關全省幾千萬人的健康,這真的是一副重擔啊。世界上有幾個國家有幾千萬人?”董柳說:“馬廳長就相當於那些國家的衛生部長了。”我覺得董柳說得有點過了,用腳側碰了她的腳一下。誰知沈姨說:“很多國家的衛生部長還沒管這麽寬呢。”她這麽一說,我就放了心。

沈姨走了,董柳翹起大拇指伸到自己鼻子前面說:“效果還可以吧?”我說:“這是沈姨,對馬廳長你就別來這一套,他聽好話聽少了?下次萬一有機會跟馬廳長說話了,你就樸樸素素地說,別玩花架子,點到為止,他自然能領會。在那個份上的人,對人際關系的感受能力是很強的,說得太過,還不如不說。”她說:“別以為你是最聰明的。剛才你拿腳碰我,眼尖的人一下子就看出你在耍心眼了。”我說:“那我們就約定一個暗號,提醒對方的時候用舌頭舔一舔上嘴唇。”我把舌頭往嘴唇上一卷,“就這樣。”她把眼睛輪上去,也舔舔上嘴唇,說:“馬廳長這麽大的架子,每天都來醫院,也不來看看我。”我說:“人家到了那個份上,一舉一動都有個意思在裏面,先要想想你夠不夠他特別一看,看了你別人又會怎麽想。特別來看你,耿院長還有面子嗎?省人民醫院還要從外面調人來打針!再說打幾針也就是打幾針,跟開一刀還不是一回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