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第2/3頁)

小袁跟我一間房,他晚上回來把我驚醒了,一看表快一點鐘。我問:“誰下贏了?”他說:“新手怎麽敢下贏老手?”熄了燈小袁問我:“丁小槐這個人怎麽樣?”我含糊說:“馬馬虎虎。”他說:“是難纏的主呢。”我說:“把自己看得太重了一點。”他說:“我那兩年被他纏得苦,四面八方他都出奇兵,又不高明。像那樣的東西,要鬥!不是東風壓倒西風,就是西風壓倒東風。現在東風壓倒西風沒有?”我說:“西風正吹得勁,這次沒叫他來,差一點都要翻臉了。”他說:“那人差就差在沒分寸感,你早晚撕下臉,反而好了。”第二天馬廳長召集大家開會,我作記錄,馬廳長把重點講了,就走了。小袁要帶我去打司諾克,我說:“不起草文件了?”他說:“你作的記錄,你找個時間寫一下。”又轉向黃處長說:“可以吧?”黃處長說:“研究生寫材料,牛刀殺雞。”中午趁大家午睡我就寫材料,一會兒就寫完了,才三頁。又想著來了這麽些人,就寫這麽幾頁,太沒分量,又在前面加了幾句帶感情的話。還是不滿足,卻不知再寫什麽。下午蘇處長看了說:“可以可以,前面幾句抒情的話就不要了吧,我們廳裏的文件有老套路,不要創新。”

晚上我對小袁說:“馬廳長的套間是不是退掉?一晚一百幾十塊錢,差不多我一個月工資了。”他說:“這點錢就把廳裏搗騰窮了嗎?小農意識!萬一他又回來,你去交待?”第二天晚上馬廳長也沒睡在賓館,可套間一直沒退。我心裏很不安,廳裏有錢也不能這麽化成水吧!我是有小農意識,我在山村過了十年,知道山民是怎麽活著的,我忘不了那種極度的貧窮和艱難,人總要講點良心。可是從鄉間出來的人有這種小農意識的人已經不多了。回到廳裏我到計財處報賬,幾天用了兩萬七千多塊錢。我現在才知道錢原來還可以這麽花的。找古處長簽字,我心裏還有點緊張,可他掃一眼就把字給簽了,一邊說:“你們那份文件一千多字,我算了算,平均每個字是十九塊五毛錢。”

星期一去上班,丁小槐還沉著臉,我想:“沉著一張寡婦臉你給誰看呢?”現在我明白他為什麽會有這麽強烈的反應了。過了幾天我主動對他說:“以後到賓館搞材料還是你去算了,我住賓館沒住出什麽味道,擇床睡不著。”我看著那樣花錢於心不忍,幹脆來個眼不見為凈。丁小槐說:“你也用不著那麽客氣,該誰去還是誰去。”聽他說話,真是吃了生狗屎了。

按照文件要對全省的中藥市場進行一次大整頓,現有的十七個大的市場只能留下八個。哪幾個能夠留下?廳裏決定先派人下去摸摸底,再跟地方政府通氣。到時候地方政府都要保自己的市場,廳裏得拿出材料來,給他們一個說法。

我和丁小槐去吳山地區,那裏的三個市場按規劃只能留下一個。在火車上丁小槐說:“可能我們這個組的任務是最輕的,基本上都定下來了。”我說:“還沒去就定下來,那我們去幹什麽?”他說:“去了以後上誰下誰都有個說法,我們不是憑空上下的,省裏出面拍板也有個依據,憑我們廳裏也撤不了哪個市場,地方政府辛辛苦苦搞起來的,誰說下就下了?”我說:“鹿鳴橋,馬塘鋪和街市口三個市場,要砍掉兩個,現在說砍誰還太早了,暗訪以後才能結論。”他說:“不用訪,都是假藥成災,不然部裏也不會下這麽大的決心。”我說:“真的都是矮子,也不能都殺了,總要留一個做種。”他說:“留馬塘鋪。”我說:“馬塘鋪在雲峰縣,說起來那是馬廳長的老家,但馬廳長不會考慮這一點吧?他也沒跟我們講過這個意思。”他說:“說出來就沒有意思了。他說縣工商局曾局長是他的高中同學,有什麽問題可以去找他,這不就是話?”我覺得丁小槐可能想得太深了,把馬廳長一句話拐了七道彎八道梁地去分析,總是想在話縫裏聽出話來,哪有那麽復雜?大人物的話也不是句句都有意味的,體會的人太多了,就有了意味。我說:“馬廳長他不會的,他原則性還是很強的。”丁小槐說:“那我就沒話說了。”

先到了鹿鳴橋,這是一個小鎮,緊靠鐵路,有站。下了車我們到旅社安頓了,就去中藥市場。這個市場在全國都有點名氣,沿街有七八十個門面,拐進去還有一個大市場,有一百多個攤位。我們裝作來進貨的商人,一家一家看過去,丁小槐對中藥不怎麽熟悉,不停地抓起這種藥那種藥對我擠眉弄眼。他這麽擠了幾次眼,我就知道他根本沒有識辨真假的能力。看了二十多家門面,以劣充好的不少,但我一指出藥材的品質,人家馬上就把價格降了下來。在一個攤位前我覺得黃芪顏色有異,聞一聞氣味很淡,再嘗一嘗,知道是煮過了一次水的,藥性已經去了。老板說:“怎麽樣,看中了吧?我這黃芪都是粗稈切出來的,看這片兒!”丁小槐說:“這片兒是大些,顏色也好看些。”我說:“我們老板都說好,就稱一斤吧。”就稱了一斤,又裝著記賬,記下了攤位的編號。我們在鹿鳴橋呆了兩天,只發現了四處賣假藥的,有兩處是假驢膠。這麽大一個市場,只有這麽點假藥,我感到意外。丁小槐似乎很著急,一定要再仔細搜索,再呆了一天,又發現兩處賣假藥的。我說:“看起來這裏的市場管理還算好。”他說:“好什麽好,一點都不好,六個攤位有假藥,這還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