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第4/11頁)

記者,“你年齡不小了呀,哪兒的?”工人,“我就是嶝江的,城建公司的。”記者,“說吧。”工人,“我當然要說,就是你們不來,我要找你們去說。那是什麽狗屁文章!那個叫吳青輝的,他是工人嗎?他什麽時候當過工人?我實話告訴你,這個吳青輝是叫夏市長免了職的規劃院的頭頭,好吃懶做,什麽本事也沒有,就會給自己撈好處。規劃院養了那麽多人,全是他的親朋好友,七大姑八大姨。你可以問問他,他在嶝江都給嶝江的老百姓幹過什麽?那年他搞征地拆遷,故意壓低價格,住戶們不答應,他就讓人半夜裏強行拆除,當時有幾個老人都還睡在房子裏,差點沒讓鏟土機鏟死!後來他卻說,他們拆錯了,不是有意的。夏市長指著他的鼻子罵他,你還是不是共產黨的幹部!這樣草菅人命,糟蹋老百姓,還算是個人嗎?身上還有人味嗎?”記者,“後來呢?”工人,“夏市長那時候只是個副書記,吳青輝要沒有後台,他敢這麽幹嗎?後來不降反升,提拔成什麽院長啦!讓我說,我們嶝江的事情,其實你都用不著在這裏采訪,隨便在街上拉個人,誰好誰壞,都能給你說清楚!這個吳青輝在規劃院當頭頭,什麽時候把我們工人當人看過?現在卻自己說他自己是工人!那是誣蔑我們工人!糟蹋我們工人!他這麽說,才真正是侮辱了我們工人!我們工人裏面怎麽會有他這樣的東西!我的名字叫張繼發,你就把我的名字登出來,就是面對面我也敢罵他,誰要跟夏市長作對,我們一輩子都饒不了他……”……

記者,“讓這位女同志先說,你是哪兒的?”女工,“我是下崗工人。”記者,“下崗工人?下崗工人也要為夏中民說話嗎?”女工,“是!我們幾個都是下崗工人,但我們都要為夏書記說話。夏書記是個好書記,我們覺得他靠得住,現在能靠得住的領導越來越少啦!”記者,“你們下崗多久了?”女工,“兩年多了,但我們能等,也願意等,只要夏書記在,我們就有盼頭,就有希望。”記者,“你們在夏書記身上看到了什麽希望?”女人,“他對我們工人真心實意,他真的在為我們著想,在為我們想辦法。”記者,“說具體的。”女工,“具體還要多說嗎,是好是壞,誰肚子裏沒有一本帳!你就說她吧,她叫吳愛花,那天在市場上擺攤賣雞蛋,幾個市容辦的人過來了,嫌她擺的地方不對,沒說了幾句,就把她的雞蛋籃子踢翻了。後來就有人把這件事反映到電視台市長對話節目裏去了,夏市長那天晚上專門把吳愛花請到了電視台,當著全市人民的面,讓那幾個市容辦的人給吳愛花賠禮道歉。夏市長眼睛紅紅地對那幾個市容辦的人說,她是下崗工人,兩年都沒工作,但她沒有上街,沒有請願,沒有搞打砸搶,她不就是賣雞蛋嗎?賣雞蛋一天能掙幾個錢,你們知道不知道?你們好好想想,她賣的是雞蛋,那雞蛋是能踢的東西嗎?雞蛋能踢嗎……”記者,“別哭,別哭,慢慢說,說清楚。”女工,“……那天晚上看電視,夏市長哭了,我們全家人也都哭了,我們看得出來,夏市長真的是對我們工人好,真的替我們著急。有夏市長這樣的領導,我們心裏踏實……”……

工人,“我們是四川的民工,我們也要說話!”工人,“我們是河北的……”記者,“不用擠,不用擠,你們這幾個女同志是哪兒的?”工人,“我們幾個是環衛工人,就是嶝江的。”記者,“是為夏中民的事才這麽擠過來的?”工人,“人太多了,我們怕再不過來就挨不上我們說了。”記者,“沒關系,說吧。”工人,“我們都不會說話,可我們有一肚子的話要說呀!我們都在嶝江大街掃了幾十年了,還沒見過夏書記這麽好的書記。”記者,“那就說說夏書記怎麽好,實話實說。”工人,“我們不會說話,可我們不會說假話。說起夏書記的好來,三天三夜也說不完。”記者,“揀要緊的說。”工人,“夏書記過年給我們拜年,八月十五給我們送月餅,下雨天給我們送雨衣,冬天給我們送棉襖。頭年夏書記來看我們,跟我們握手時,見我們的手都裂了口子,登時就讓人買來了護膚霜。過去天熱了我們是一身臭,天冷了衣服褲子全都成了硬邦邦的,喝的是灑水車拉的水,住的是撿來的磚蓋的房,上面批評下面罵,親戚朋友面前擡不起頭,現在你看看,我們像是掃大街的嗎?夏書記來了,第一件事就是給我們蓋澡堂,我們現在天天能洗熱水澡,一年四季換四次衣服,夏書記還和我們一塊兒在電視上唱環衛工人最光榮,還讓我們這些老工人去北京,上天安門,看升國旗……”另一個工人,“去年還給我們上夜班的環衛工人買了人身保險,還讓我們這些掃大街的集體去洗桑拿。我在嶝江掃了一輩子大街,我掃的那條街上就有一個洗桑拿的地方,我們天天在那裏,年年在那裏,可一次也沒進去,裏面是個什麽樣子,想也想不出來。後來夏書記就在會上說,清掃隊好幾百人一輩子沒有一個人洗過桑拿,這真是天理不公。沒多少天,真的就讓我們進了桑拿房。現在想起來還像做夢一樣,讓我們躺在池子裏直掉淚……”另一個工人,“我們不會說話,可我們心裏有數。我們環衛工人有今天,一輩子都感激夏書記,感謝共產黨。有這麽好的書記,還不好好工作,那還是人嗎?去年市裏搞無償獻血,我們清掃隊的全都報了名。夏書記聽說了,說他心裏難受,不讓我們抽血。我們說,夏書記對我們環衛工人好,就是共產黨對我們好,就是國家對我們好,現在國家缺血,我們不獻誰獻?晚上我們掃了一晚上大街,誰也沒有休息,第二天早上獻血車來了,圍了一大片都是我們環衛工人,一上午就抽二百多人。我年齡大了,人家說我的血抽不出來了;我回家就把我兒子拉來了,我抽不出來了,就抽我兒子的。夏書記對我們這麽好,這點事也做不來,良心上說得過去嗎……”記者,“大家別激動,別激動,這個人是誰?”工人,“這是我們環衛局清運隊的副隊長,你讓他給你說,他能說出來夏書記對我們工人怎麽好……”副隊長,“你是工人報的記者嗎?”記者,“我是。”副隊長,“你能為我們工人說話?能把我們說的話都能登出來?”記者,“工人報不為工人說話,還能為誰說話?”副隊長,“老實說,我現在都不能相信你們了!我一直在找省報的記者,找了好半天也沒找著。現在的報紙都只為當官的說話,老百姓說好的事,從來都沒見你們登過……”記者,“我接受你的批評,談談你對夏中民的看法。”副隊長,“我給你帶來了兩個人,都是我們清運隊的。”記者,“就是這兩個嗎?”副隊長,“年齡大的是父親,年齡小的是兒子,還有一個母親是掃大街的,人太多了,她沒能擠過來。”記者,“你是說,他們一家都是環衛工人?”副隊長,“對,他家三代都是環衛工人,爺爺也是清運隊的,幾年前在一次交通事故中去世了。當時夏書記調來嶝江不久。夏書記看望他家時,才發現他家一家三代拼死拼活地幹,還是供不起一個大學生。他家還有一個二兒子,在夏書記的幫助下,去年研究生已經畢業,現在正在讀博士。”記者,“他們家出了一個博士生?”副隊長,“對。要不是夏書記,別說博士生了。他這樣的家,連大學生也不會有。”記者,“往下說。”副隊長中,“說了你也不相信,夏書記來他家時,當時就動了感情,他說他沒想到這個家供一個大學生會這麽難。當時他爺爺已經六十八歲了,還在加班加點給人家看車棚,一天工作十幾個小時。他父親幹兩份工作,晚上搞清運,白天拉三輪。他母親也是兩份工作,晚上掃大街,白天當保姆。當哥的晚上運垃圾,白天擺菜攤。一個月下來,所有的收入加起來,多時一千掛零,少時只有六七百。那年他家的二兒子考上了師範學院,一開學各種各樣的開銷就好幾千,然後一個月精打細算,也得五六百。爺爺去世了,一下子又花了幾千塊錢,這下子,孩子的上學就成了問題。親戚朋友借遍了,有錢也不敢再借他。過年時,夏中民去了他家。十幾年了,他們家冬天從來沒生過火,大年初一,連一頓肉餃子也沒舍得吃。房子走風漏氣,外面刮大風,裏面刮小風,墻上連張年畫也沒有。院子沒有院門,屋子的門用鐵絲拴住,平時家裏沒人,門從來都沒上鎖。天氣實在冷得不行了,一家人就擠在炕上喝開水。初一夏書記去了,什麽話也沒說,把自己身上的三百多塊錢全都放下然後就走了。初二夏書記又去了,帶著民政局長,環衛局長,拿了兩袋子白面,五斤豬肉,一桶菜籽油。夏書記對兩個局長說,你們都看看,能說這樣的一家人不勤快嗎?不幹活嗎?掙錢的不幹活,幹活的不掙錢,這就是我們搞改革的成果?如果連這樣的一家人都過不下去,連一個大學生都供不起,我們還怎麽給黨和老百姓交待……”記者,“後來呢?”副隊長,“你讓他們倆說吧。”父親,“都解決了,都解決了,肯定是上輩子積德了,才讓我們家碰見了夏書記。自那以後,我們的工資提高了,民政局也給了救濟,環衛局還捐了款,我那兒子終於能上大學了。後天夏書記還帶來了電視台的來,帶了報社的記者來,接下來就搞了一個大討論,還讓我們上了電視。”記者,“什麽大討論?”父親,“我記不大清了,讓我兒了給你說吧。”兒子,“每天工作十多小時,每月工資一百多塊,這樣對待工人公平嗎?”記者,“說清楚,再說一遍!”副隊長,“每天工作十多小時,每月工資一百多塊,這樣對待工人公平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