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第2/3頁)

這可真是一場生死攸關的重大抉擇。

眼前的現實不正是如此?

面對著人民群眾,你真會不忍心?真能不忍心?

但是,如果你真要是不忍心,等待你的也許就只有這樣一個結局:

十天半月以後,黨代會、人代會開過,你很可能就是孤家寡人,孑然一身了,你就會同不惜一切代價維護過他們權益的人民群眾一樣,成為他們其中普普通通的一員了。

現實中這樣的實例並不鮮見,所有下台官員自己都親耳聽到過這樣一個評價:你不是愛人民、為人民嘛,那你就一輩子當人民去吧!

現場的沉寂,打斷了他的深思。

夏中民輕輕喝了口水,不經意地看了看眼前的這些正眼巴巴地盯著自己的面孔,有些疲憊地問:“接著說吧,還有誰想發言?”

良久,江陰區委的一個叫陳敏的副書記說話了:“本來不想說了,但還是忍不住。開門見山吧,一句話,我不同意大家剛才的看法。說什麽農民的負擔減不下來,實在是沒辦法。如果我們都是這種觀點,那不是太危險了嗎?今後我們還怎麽跟群眾打交道?我在鄉鎮幹了近二十年,鄉鎮的情況我應該有發言權吧。‘文革’後一直到八十年代初那會兒,一個鄉鎮有多少幹部編制?二三十個。現在有多少?不到兩萬人的鄉也有三四百個,大點鎮差不多都有四五百。如果連那些編外的、臨時的,這個所、那個站的都算進來,又有多少?這還不算學校,不算各種各樣、大大小小的派出機構。說了這麽多,還沒有把我們的村幹部算上呀。剛才一些支部書記叫苦連天,至於嗎?其實你們都清楚,一旦當了支部書記,在村子裏你們種的地是最好的,住的房子是最大的。各種各樣的好處,首先是你們的。憑良心說說,我說的是不是過分了?”

陳敏繼續說道:“再說在座的鄉鎮幹部,哪個沒有手機,哪個沒有小車?有幾個鄉鎮幹部家裏不是三層樓,獨家院?一盒煙,一桶油;一頓飯,一頭牛;屁股下面一座樓。農民說的是誰?我們吃的誰,花的誰,用的誰?不都是農民嗎?可我們今天把農民都說成了什麽?簡直比強盜還強盜,比惡霸還惡霸。良心何在!忍心嗎!我們不幹了,退休了,還有退休金,養老費。農民又有什麽?……再不減輕農民負擔,遲早一天要出大問題。要真到了那一天,說句難聽的,咱們都得完蛋……”

夏中民靜靜地坐在那裏,但此刻內心深處卻翻江倒海,一片洶湧。什麽叫理直氣壯,這就是!你今天要是在這些人面前敗下陣來,灰不溜丟地偷偷撤回嶝江,不只眼前這些人會把你看扁了,江陰區的老百姓也會把你看扁了!看看陳敏,不就是一個區委副書記嗎?他為什麽就不怕?他犯得著得罪這一大片?陳敏說了,沒辦法,他忍不住!

好一個忍不住!

這三個大字就像一記重拳,一下子把他給徹底地砸清醒了。即使是十天以後,如果你是被這樣的一批幹部推上了市長的位置,那你這位置也是騙來的!是昧了良心以不正當的手段得來的!跟人民鬧對立的幹部把你選成了市長,那你這個市長人模狗樣的又怎麽能稱之為人民市長!

你說過的,這樣的市長,你寧可不當!

夏中民轉向馬運乾問了一句,“群眾代表是不是都已經到了?”

意外的是,馬運乾並沒有回答。夏中民本來想再問他一句代表們都安排好了沒有,但看他的樣子,估計問也問不出什麽來,於是就終結似的說道:

“我現在不想回答大家的問題,也不想評價大家的發言。我惟一的要求就是,我們一塊兒去面對群眾。等聽了群眾的說法,再回過頭來仔細思考我們的一些觀點。大家都好好想想,我們一級一級有這麽大這麽多的政府和部門,幹群關系緊張到這種地步,究竟是為什麽?我們嶝江市有兩區二十八個鄉鎮,如果我們把兩個行政區撤掉會怎麽樣?或者把二十八個鄉鎮再次合並為十個鄉鎮怎麽樣?現在的問題好像越來越突出,也越來越明顯了,那就是我們多一個幹部,就多一層同群眾的矛盾,就給老百姓多增加一份負擔。既然這樣,我們將現有的幹部精簡一半,是不是群眾的負擔就會減少一半?大家都是區鎮的主要領導,大家站在國家和人民的立場上好好想一想。我不再嗦了,現在咱們就出發,不管任何人,都不要說你今天去不了,也不要找什麽借口說你不能去……”

他突然覺得說不下去了,馬運乾跟身旁的幾個幹部正在交頭接耳,一副全神貫注、忘乎所以的樣子。

夏中民終於忍不住了,他啪的一聲在身旁的茶幾上猛拍了一把,怒不可遏地嚷道:“馬書記!你說完了沒有!如果你的話比我的更重要,那就請你先說!那就讓大家先聽聽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