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第2/6頁)

朱懷鏡坐下來翻閱文件,卻還在想剛才同繆明握手的事。他想這繆明也許一直得意自己的道德文章,處處做得像個正人君子。可他到底也是凡人,就在他伸出右手,儼然謙謙君子的時候,左手不由自主地在別人肩上滲透著江湖氣了。朱懷鏡腦子裏的繆明形象就很有意思了:右手嚴肅,左手庸俗。

過後沒幾天,地委正式調整了幾位副書記的分工,朱懷鏡負責聯系工業。其實他並不想把工業這副擔子攬在自己肩上。行署分管工業的副專員是袁之峰,平時朱懷鏡同他打交道感覺還不錯。但朱懷鏡如果對工業插手太多了,同袁之峰的關系肯定就會微妙起來。而且,就工業問題打幾句官腔還好說,真要抓好談何容易!但在場面上誰都會說得信誓旦旦。如今知其不可為而為之的事實在太多了,大家也就習慣了幹什麽事都信誓旦旦。

朱懷鏡專門找袁之峰作了一次長談。那天晚上,他請於建陽關照廚房炒了幾個菜,送到梅園五號樓的房間裏。於建陽拿了酒來,朱懷鏡推掉了,開了自己的一瓶五糧液。於建陽問要不要他在這裏服務,朱懷鏡謝絕了。於建陽又說是不是讓劉蕓來,朱懷鏡只好說他同袁專員有工作要談。於建陽這才放心走了。朱懷鏡便關了手機,斷了電話,同袁之峰閉門對酌。等到夜深更殘,瓶幹酒盡,兩人就稱兄道弟了。

袁之峰稍長,朱懷鏡便言必稱兄:“之峰兄,繆書記要我多過問一下工業,我能做的也只是過問過問了,還是靠你多操心啊!什麽抓宏觀,抓方向,那是場面上說的套話,我不去管它。我倒覺得,梅次的工業,更應下工夫的是一個個非常具體的問題。如果只要沾點兒官氣,就口口聲聲抓宏觀,抓方向,具體工作就沒人做了。”

袁之峰聽了這話,很是感嘆:“是啊,懷鏡老弟,你看到了問題的實質。梅次的毛病就是,不論研究什麽工作,大家都熱衷於講大道理,回避最實際、最具體的矛盾和困難。不是我說誰怎麽的,繆明就最不敢觸及實際問題。他原本就是在市委搖筆杆子的,寫慣了大話套話,不懂得聯系實際。大家都說他大會上報告做得好,頭頭是道,鏗鏘有力。這有什麽用?得落實啊!可以說,在梅次,清談之風,向來如此,於今為烈。”

袁之峰如此毫無顧忌地說到繆明,朱懷鏡倒吃了一驚。他想袁之峰一定是喝多了。俗話說,酒醉心裏明。這袁之峰肯定就是陸天一的鐵杆弟兄了。他不想議論人是人非,就玩笑道:“繆明同志不同啊,他是一把手。一把手說話就得高瞻遠矚啊!他是出思想、繪藍圖的,具體工作就靠我們這些嘍啰了。”朱懷鏡玩笑之間對自己的語氣和表情作了藝術處理,讓你聽上去既像真心話,又像風涼話。這都取決於你願怎麽聽了。

看來袁之峰沒有覺得朱懷鏡在替繆明說話,也不以為他在調侃繆明。朱懷鏡需要的就是這種效果。袁之峰說:“我今天多喝了幾杯,說話就沒遮攔了。什麽思想、藍圖,我就不這麽看。一任書記一個思想,一張藍圖。梅次的什麽思路、規劃實在太多了,朝令夕改。缺的就是一以貫之和具體落實。不論誰來當書記,就總想標新立異,另搞一套,不然就顯得沒水平似的。又越來越急功近利,只想在短短幾年就搞出個經驗、典型,然後就政績卓著,官升一級。”

朱懷鏡點頭說:“誰都清楚是這麽回事,也沒有辦法啊!”

袁之峰笑了起來,說:“的確,我自己也是從鄉黨委書記、縣委書記這麽一級一級幹上來的,自己原先也是這麽做的。當初這麽幹,如魚得水,還很得意。現在不在一把手位置上,只是一個旁觀者,看得就更清楚了。”

“所以說,形式主義、表面文章,也不完全是誰想不想搞,往往還是不得不搞。”朱懷鏡說,“而工業這個老大難,你想搞些形式主義、想做點表面文章都不行。工人們的肚子是搞不得形式主義的,是做不得表面文章的。所以說,行署這邊,你的擔子最重啊。”

袁之峰笑道:“就因為工業擔子重,繆明就把書記中間最懂經濟工作的領導安排在這一塊。”

朱懷鏡忙搖頭說:“之峰兄,你這話就不夠意思了。我說了,主要還是靠你多抓。工業方面有什麽事情,你覺得有必要同我商量的,我隨喊隨到。”

袁之峰仍是客氣:“你是副書記嘛,我得在你領導下開展工作啊。”

朱懷鏡表情神秘起來,笑道:“之峰兄,你這話就是撂擔子了。那天在會上,陸天一對繆明說的,就是這個意思啊!”

袁之峰哈哈大笑了:“不敢不敢!好吧,我盡自己的能力就是了。你也得多多過問,為我撐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