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第2/3頁)

“弄不好,陶凡此行將使我與張兆林的關系馬上復雜起來啊!”劉培龍無可奈何地思忖著。

這時,陶凡又是那種放眼全世界的目光了,笑著說:“把你們兩位父母官都拖在這裏陪我這老頭子閑扯,不像話的。培龍同志,我來了,就見個面,不要有別的客套了。你們上班時間陪我,算是曠工。這不是玩笑話。我也不會打擾縣裏其他各位領導了。你林姨記掛外孫,硬要把我拉著來,反正我也沒事。大家對我出來隨便走走,要慢慢習慣才好,不然,老把我當做什麽身份的人,一來大家就興師動眾,我就不敢出門了。那不一年到頭把我關在桃嶺?我可不想過張學良的日子哪!好,你們忙你們的去吧。”

劉培龍又客套一番,同關隱達一道出去了。

二人一走,夫人從裏屋出來。陶凡長長地舒了一口氣,身子軟了下來。夫人見他倦了,服侍他吃藥躺下。他想晚上回去算了,夫人不依,說起碼要等三天治療搞完,也得恢復一下精力和體力。陶凡只得聽了。

當天晚上,劉培龍覺得應同張兆林通個電話才是,他知道張兆林一定想知道陶凡在這裏的活動,但陶凡在這裏確實沒有什麽活動。那麽打電話講什麽呢?絕對不能講陶凡純粹是來探親,在這裏什麽也沒幹,這樣講就是此地無銀三百兩了。怎麽辦呢?最好絕口不提活動不活動的話。考慮好怎麽講之後,他撥通了張兆林的電話。

“張書記嗎?我是培龍。陶書記我們見過了。他來的路上著了涼,有點感冒,昨天不肯見人。今天我們匆匆見了一面。他不讓我搞任何方式的接待,也不準通知其他同志。所以你交代要熱情接待,這個任務我只怕完不成了。再說這幾天我也實在太忙了。”

張兆林說:“你就那麽忙嗎?陶書記來了你都脫不了身,我張兆林來了不是連面都不見了嗎?”

劉培龍忙說:“情況不同。陶書記個性你也知道的,他說現在是私人身份,說我上班時間去陪他是曠工。是的是的,張書記你別笑,他可是一本正經說的,我還真的怕罵,不敢曠工。”劉培龍隱去了“你張書記來就不同了”的意思,他覺得這麽講明就庸俗了。

張兆林說:“你劉培龍曠工也要陪陪他。陶書記你我都清楚,這樣的老同志不多!你沒有時間陪他不會怪你的,可別人背後要講你的,知道嗎?”

劉培龍說:“那好吧,明天再去試試。”

打過電話,劉培龍輕松了許多。他還說不清剛才的電話有什麽收獲,只是隱約覺得自己同張兆林玩啞謎似的溝通了一次。

三天後,陶凡返回地區。小劉開車接他來了。臨走時,陶凡囑咐關隱達,要配合好劉培龍同志。這話讓關隱達心裏微微一驚。是不是陶凡預見到了什麽?他知道,陶凡有些話的真實意義並不在字面上,需要破譯。有時候,陶凡的風格像太極拳,看上去慢慢吞吞,不著邊際,卻柔中有剛,綿裏藏針。似乎這個級別的幹部都有點這個味道。他早就發現,張兆林任地委秘書長時,還發一點脾氣,後來是地委副書記、地委書記,性子就一天天平和起來,說話便雲遮霧罩了。

不久,地區召開老幹部工作會議。這次老幹部工作會議,可以說是西州歷史上最有規格的一次。張兆林同志始終在場,並做了重要講話。他說:“老同志對革命和建設事業做出了巨大貢獻,他們豐富的經驗永遠值得我們吸取。我們一定要尊重他們,關心他們,更重要的是學習他們。我們民族自古有尊老美德,《禮記》上說,年九十,天子欲問其事,則至其室。我們作為共產黨人,應該把傳統美德發揚光大。”

陶凡始終被尊在主席台上。他知道因為自己的緣故,老幹部工作被空前重視起來。他覺得滑稽,卻又是很正常的事。依這麽說,他陶凡若是女同胞,婦女工作就會受到高度重視了;他陶凡若是殘疾人,殘疾人也會搭著享福了。而他影響力的時效一過,一切又將是原來的樣子。

陶凡神情專注,心思卻全在會外。這類會議,他根本不用聽主題報告,也不愁編不出幾句應景的話。陶凡過去同老幹部打交道,很有一套辦法。他剛到這個地區時,知道這裏幹部很排外,要想站穩腳跟,光有上頭支持還不行,還得爭取本地每一部分力量。而老幹部,尤其是這個大院內的老幹部,是萬萬忽視不得的。但是,凡事都有慣例,輕易突破不得的。一旦突破了,人們就神經兮兮起來,生出許多很有想象力的猜度。人們很習慣琢磨領導人的言行,所以官場行為的象征意義遠遠大於實際意義。有人說,中國的政治最像政治,中國的官員最像官員,也許原因就在這裏。陶凡深悟此道,同老幹部相處,做得很藝術。當初人人都說陳永棟不好辦,弄不好就會壞大事。可他出任地委書記後,親自拜訪了陳老,發現這位老人並不那麽可怕。他挨家挨戶上老幹部家聊天,既得了人心,又不違慣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