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第3/4頁)

司機劉平,就因為伺候過好幾位地委書記了,說不出的傲氣。首長司機好像都是這個脾氣。起初劉平對關隱達也是不太在乎的。不知從誰那裏開始的規矩,地委書記上下班,必須是司機同秘書一塊兒接送。其實地委領導的家離辦公室不遠,從山上抄近路,走過那條鵝卵石小徑,只需幾分鐘。每天早上七點五十,劉平就在關隱達樓下使勁兒按喇叭。關隱達下樓略微遲了些,劉平就沉著臉。關隱達也不計較,心想司機嘛,就這個修養。

有天清早,關隱達吃完早飯,坐在房裏等候劉平的喇叭聲。眼看著時間差不多了,卻不見喇叭聲響起來。突然聽見敲門聲,有人喊道:“關科長,好了嗎?”

關隱達開了門,見是劉平,竟有些吃驚。

“關科長好了?”劉平又問。他一向叫關隱達小關的。

關隱達說:“好了,走吧。”

上了車,劉平說:“關科長,陶書記對你好器重啊。”

關隱達知道這可是不好謙虛的,總不能說陶書記不器重自己吧。他就說:“陶書記很關心人,對你也不錯啊。”

劉平腦子簡單些,直說:“我跟過這麽多地委書記,就是怕陶書記。我跟著他兩年多了,他沒同我說過幾句話。”

關隱達笑道:“領導是不是關心人,不在於說多少話。”

劉平忙說:“關科長說的是。”

關隱達說:“劉平,別叫我科長,就叫隱達吧。”

劉平卻堅持要叫關科長,也就由他去了。

慢慢的,越來越多的人看出了陶凡對關隱達的器重。他們弄不明白,嚴厲得幾乎有些冷酷的陶凡,惟獨對關隱達很是隨和。有時候,陶凡正同關隱達有說有笑的,下面的頭頭兒匯報工作來了,陶凡的臉色立即就冷了。人們便斷定,關隱達前程無量。圍著關隱達轉的人自然就多起來了。

關隱達知道,他同陶凡親近起來,就因了書法的緣故。像掌握了某種獨門秘笈的武林高手,關隱達暗自有些得意,卻不想把個中玄奧告訴任何人。有回,吳明賢請教關隱達:“老弟,陶書記對我們總沒個好臉色,對你卻那麽好。我摸不著頭腦啊。”

關隱達知道這是個危險話題,忙玩笑道:“吳秘書長說笑話了。陶書記只是把我當小孩,笑笑也行,罵幾句也行。對你們領導就不一樣了,那是談正經事,自然要一本正經了。”

關隱達任由吳明賢怎麽說,他只是敷衍過去。他覺得吳明賢年紀也不小了,好歹也是地委領導,怎麽如此不老成?吳明賢這些話,都是應該咽落肚子裏去的,他卻全部說了出來,偏偏還找陶凡的秘書來說。關隱達心想自己幸好不是奸臣,不然吳明賢就死定了。

吳明賢卻是使勁兒同他套近乎,後來還送給他一本書,日本人寫的,叫《操縱上司術》。關隱達只看了書名,便不太自在。心想這吳明賢說不定心術不正。他回去翻了幾頁,就沒了興趣。書中講的無非是公司裏的人際藝術,翻譯者嘩眾取寵,弄了個嚇人的書名。吳明賢只怕是沖著書名買下的,以為弄到本官場寶典。關隱達把這本書塞在枕頭下壓了幾天,就丟掉了。

關隱達別說沒有操縱欲,哪怕他有那心思,陶凡又豈是誰操縱得了的?陶凡天生是操縱別人的。他的虎氣是天生的。當初他只是副書記,他往地委會議室一坐,氣度就不一樣。自從他第一次開會坐了那張沙發,再也沒人敢去坐。有回,管政法的副書記郭達早一步進會議室,沒有在意,在那張沙發上坐下了。陶凡進來,端著茶杯,站了幾秒鐘,郭達馬上讓了位。郭達開了玩笑,想替自己解除難堪:“我坐了陶書記的寶座了。”陶凡只作沒聽見,埋頭整理手頭的文件夾。

官場人說話含蓄,說誰有個性,多半是說他脾氣壞。西州上上下下都知道張兆林是個有個性的人。原先他只是個秘書長,很多部門和縣市領導都畏懼他三分。下面幹部有意見,說他架子比地委書記都要大。牢騷背地裏發,當面還得服服帖帖。誰也弄不明白,張兆林又不會吃人,大家為什麽怕他。地委其他領導對張兆林都很客氣,沒有把他僅僅當做大內總管的意思。

張兆林在書記們面前也沒有太監相,儼然就是地委領導。秘書長做得如此威風,在西州歷史上從沒見過。有個機密,慢慢露了出來,原來張兆林同伍子全是相交多年的把兄弟。這個機密讓小道消息傳播開來,似乎並不讓張兆林的形象打折扣,他的分量反而更重了。張兆林看上去卻是很平和的,他只要不真的生氣,總是微笑著。有人背後就叫他笑面虎。俗話說,就怕笑面虎,吃人不吐骨。但世間萬物都是相生相克的,張兆林偏偏在陶凡面前很是恭敬。陶凡對張兆林也沒什麽特別禮遇,照樣黑著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