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第3/8頁)

劉星明總是長篇大論,還要圍著橢圓形的會議桌子踱步。他剛到烏柚時,他站起來兜圈子,常委們的目光就隨著他打轉轉。今天李濟運發現沒有幾個人的目光追蹤他了,大家要麽望著自己的茶杯,要麽望著天花板。李濟運望著桌子,桌面上有層薄薄的灰。會議室通常是晚上打掃,過了一夜桌上就會落灰。心想,什麽時候了,還有心思模仿偉人!

明陽等劉星明說完了,才發表意見:“省政府通報,我們按照組織原則要認真傳達,認真學習。濟運同志的個人意見,可以按正常渠道向上級反映。鑒於被通報的主體是桃花溪煤礦,牽涉到的責任問題,如何依法處理,有關部門同煤礦會有接觸。桃花溪煤礦如有不服,有權提起行政訴訟。通報中批評了烏柚縣政府監管不力等問題,我們應該做出檢查。”

明陽的話雖然聽上去中規中矩,卻同劉星明的態度暗相牾。劉星明肯定聽明白了,手不停地在下巴上摸著。這是下午,他臉上的絡腮胡已硬得紮手。人人都要表態的,明陽發言之後,大家說的都是套話。朱芝沒有說套話,但也只說宣傳部長分內的事:“我不希望又引發輿論地震。每每工作出了問題,李主任和信訪局在大門口救火,我們宣傳部在媒體上救火。上級放火,下級救火,這工作幹起來不起勁!”

她這話卻把劉星明惹火了。明陽已經叫他不高興,他正好抓住朱芝出氣:“朱芝你這是什麽意思?我發現你最近總是同李濟運一唱一和,要是回到文化大革命,打你倆的反革命集團!”

李濟運冷冷一笑,說:“劉書記這話是我聽過的最有水平的。如果你認為我不適合目前的工作崗位,可以請組織上予以調整!”

已經不像開會了,明擺著是吵架。大家出面勸和,只說就事論事,都別扯遠了。李非凡說:“我同德滿同志是列席會議的,我談幾句個人看法。我覺得常委會的氣氛越來越不對勁,研究工作不能帶個人意氣。擺事實,講道理,這是最起碼的會風。只要同志們心底無私,沒有什麽事值得在會上爭吵。凡帶個人意氣,必有個人利益。”

聽著李非凡的話,李濟運暗自吃驚。他說的可謂一針見血,只是不明白他真實的意圖。李濟運聽他繼續講下去,就明白了他的態度。李非凡居然也同劉星明作對。他說:“桃花溪礦難事故的調查過於倉促,結論有些草率。當時快過春節了,大家心裏著急,只想早點收場。這其實是很不負責任的。濟運同志的質問很有道理,為什麽事故還未處理,省政府就下發通報?下一步怎麽做?依據省政府通報的定性再作處理?事故處理是依法辦事,工作通報是政務程序。這裏實際上是顛倒了法與權的關系。”

劉星明不敢對李非凡發火,只道:“看樣子對省政府的通報,同志們形成不了統一意見。那就不必強求。我同意明陽同志的觀點,如果桃花溪煤礦對省政府通報有不同意見,他們有權提起行政訴訟。下一步的工作,由有關部門依法處理,我們縣委和政府的責任是做好協調工作。”

會就這麽草草散了,出門時大家都不說話,像開了個追悼會。李濟運回到辦公室枯坐,也想自己為什麽就忍不住火氣。他完全可以講點兒藝術,既把意思講得透徹,又不失風度。也許是聽了那段錄音,心裏早把劉星明看透了。晚上在梅園賓館仍有飯局,李濟運還是得陪著劉星明去應付場面。酒桌上,就像什麽也沒發生過。劉星明笑容滿面,明陽熱情好客,李濟運周旋自如。

晚上九點多鐘,李濟運已回家多時。他剛準備洗澡,李濟發打電話來:“濟運,你有空出來一下嗎?我馬上開車到你樓下。”

李濟運問:“有急事嗎?”

“見面再說。”李濟發說完就掛了電話。

李濟運猜到必是談礦難的事,他有些不想管了。事情該如何將如何,他是沒有辦法的。但畢竟人太親了,他只好下樓去。一輛三菱吉普停在銀杏樹下,他認得是財政局的車。拉開副駕駛門,卻見明陽坐在裏面。他上了後坐,又見李非凡在上面。車是李濟發自己開的。誰也沒說話,車子出了大院。沒幾分鐘,車子就出了城。

明陽說:“非凡同志,你說吧。”

李非凡說:“濟運,我就不繞彎子了。我同明陽同志達成了共識,不把劉星明請下來,烏柚不得安寧。他現在成了烏柚很多矛盾和問題的根由,不把這個人搞走,我們對不起烏柚人民。”

“搞走,還是搞垮,這很重要。”李濟運說。

李非凡說:“我明白濟運的意思,只有搞垮他,才能達到目的。”

明陽說:“非凡同志試探過,吳主席對劉星明也很有想法。非凡同志、德滿同志、你、我,四個縣級領導實名舉報,組織上不會不重視。但濟發同志可能自己會有麻煩,你要有心理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