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2/9頁)

聽高志強這麽說,叢林就倍加專注地瞧起這幾個字來。見叢林那認真樣,高志強就來了興致,給她說了一個典故。原來這個公園就叫做盼紫園,山上也只有這一座盼紫亭。那位顏知府不是臨紫本地人,從小死了父母,是他那個做官的舅舅將他供養成人的。這一年顏知府的舅舅做了臨紫地方官,他也跟著來到了臨紫,住在盼紫公園隔壁如今已成為市委大院的府衙裏。當時姓顏的還是一個未曾入仕的舉人,考了好幾屆的進士都沒中榜。為了準備來年的大考,他天天都要跑到這個盼紫亭上來,登高望遠,發奮苦讀。也是功夫不負苦心人,第二年他便金榜提名,高中進士,先在別的地方做了幾年官,不久又像他舅舅那樣調任臨紫知府。

典故到這個地方已經結束了,高志強停止了敘述,側了頭去瞧叢林。叢林望著高志強,見他半天沒出聲,就說:“還有呢?”高志強說:“沒有了。你不覺得這個故事已經很完整了嗎?”叢林說:“我是說,後來的官員呢?他們難道就沒有一點顏知府的遺風嗎?”

高志強笑笑,只好繼續說道:“後來的知府一到臨紫,聽人說起顏知府的舊事,都對顏知府敬愛有加,不免也要學著他的樣子,荷鋤上山植樹。這個傳統就這樣相沿下來,就是到了民國和解放之後,每一位到臨紫任職的行政長官,都會親自上山栽樹。這兩個小山包也挺有意思,什麽樹只要栽下去就往上瘋長,即使是那些在別處怎麽弄也無法成活的樹苗,一旦移植到這裏就會變得生機勃勃,好像是有意要助長這些官員的意氣似的。慢慢的,行政長官上山植樹便不僅僅是植樹了,裏面似已蘊含了一層更其深遠的意義。也就是說,他們栽下的樹木不再只是普通樹木,已經成為他們為官的一個重要的組成部分,成為一個十分特殊的象征。任何一個做行政長官的都明白,在一個地方做一任長官的時間是短暫的,能為地方做的事情也極其有限,但人過留名,雁過留聲,潛意識裏他們或許都想在這一方水土留下自己的一些痕跡,以彰顯自己的建樹。那麽用一種什麽方式最能表達自己的心跡呢?時過境遷,什麽都會慚慚淡化,包括你為當地百姓造的福祉,包括你的赫赫政聲。只有你親手栽下的樹木會一天天長大,百年千年地聳立在這裏,仿佛是對你為官一任的作為所作的最直觀的注解,雖然並不是每一個在臨紫做過長官的角色,都有資本用人格化了的樹木來標榜自己。”

等高志強到衛生間沖完熱水澡出來,秘書馬前進已準備好了早餐。高志強的夫人寧靜和女兒高潔留在省城,沒有跟他一起下來,他的生活基本上由馬秘書打點。小馬結婚兩年多了,但還沒有孩子,時間好安排,每天早上七點左右,高志強還在盼紫亭上,或者正被人堵在門裏,他就進了屋,打掃衛生,準備早點。早點通常有三樣東西,一杯牛奶,一只雞蛋,兩只德園包子。牛奶和雞蛋是小馬現煮的,德園包子則是從街上店子裏買回來的。如今的德園包子隨處都是,真德園假德園也不太分得清楚,但高志強從小吃慣了這種包子,就認這兩個字。而且小馬也說,他找的是臨紫城裏最地道的德園包子店,人家在這裏經營有好幾十年了,過得硬。

先過去開了矮櫃上的電視,高志強再坐到桌邊,開始吃早餐。目光則留在了電視屏幕上。整天在外面奔波,經常是早上從這個屋子走出去,一直要到晚上很遲的時候才回得來,難得有時間去開電視,只有吃早餐這陣子,才有可能坐下來看點新聞什麽的。

此時電視上正在播放幾條會議方面的消息,裏面的內容高志強已在昨天的電腦和晚報上瀏覽過了。便收回目光,咬一口包子,客氣地問小馬吃過早餐沒有?小馬恰從衛生間出來,手上端著一只塑料盆,盆裏是高志強剛換下的衣物,正準備到陽台上去開自動洗衣機。聽高志強問自己,小馬就停住步子,說:“我在家裏吃過了。”高志強說:“小蔡出差回來了嗎?”小蔡是小馬的夫人。小馬說:“還沒回來。”高志強說:“我說了,你一個人在家的時候,就跟我一起吃。”小馬說:“我吃不慣牛奶包子,還是自己做的酸辣面可口。”高志強笑了,說:“你那酸辣面有什麽營養?能跟牛奶雞蛋比嗎?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難移。”

小馬也笑了笑,正要轉身,忽然想起一件事,說:“牛副書記秘書宋曉波剛才來了一個電話。”

其實高志強嘴上跟小馬說著話,眼睛的余光卻一直沒有離開過電視屏幕。就在小馬提到宋曉波的電話時,電視裏一條重要新聞把高志強的目光完全吸引了過去。高志強也就對小馬的話不是怎麽在意,只隨口問了一句:“他有什麽事麽?”小馬說:“他沒說什麽,只說你回來後給他去個電話。”高志強說:“知道了。”全部的注意力仍然集中在電視屏幕上,連舉起來的牛奶杯子都定格在唇邊,仿佛電影中的特寫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