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 記(第2/2頁)

不過細想想,操縱這個生態場的又不完全是自然界的普遍規律,好像還有一只無形的手在暗中起著作用。這容易讓人想起圈養一詞。我們都圈養在機關裏,不用擔心吃了上頓沒下頓,不用擔心猛獸在後面緊追不舍,反正肚皮和生命都有保障。只是慢慢我們就退化了,我們的胃只會消化精食,我們的腿力只能供我們在圈內慢步緩行,一旦把籠門打開,讓我們散養,回歸自然,自食其力,我們死也不肯走出籠子了,因為已經失去養活自己,保護自己的能力。

所以一個人一旦進入機關,想再趕他出去,就是把刀子架在他的脖子上也徒勞。這就是這麽多年來,機構改革一次,機關人員猛增一次的原因,機關已經不是單純的職能部門,已經成了一個就業場所,一個只吃稅不納稅,只消費不生產的就業場所。中國人反正有兩件事總也搞不清,一是上了桌,到底點什麽菜喝什麽酒搞不清;二是進了機關,到底設置多少位置,安排多少人,做些什麽事搞不清。

機關裏的人也就格外依賴屁股下的位置和手中的那點權力。無職無權,呆在機關裏是擡不起頭做不起人的。機關人的全部本事,是沒有位置要爭個位置,沒有權力要弄出權力來,權力不大要耍出大權來。也就是說位置是前提,有了位置一切就好辦了。那麽位置是領導給的,首先必須取得領導的青昧,你在領導心目中有了位置,領導自然就會給你位置。有了位置就有了權力,反過來又有了謀求更好更重要位置的可能。這叫做有位才有為,有為才有威,有威才有位,拆開說是有位置才有作為,有作為才有權威,有權威才有地位。因此一旦從位置上下來了,卻不僅僅是權柄缺失,連氧氣也缺失了,呼吸都將變得困難起來。這只要看看那些實權在握的機關人從位置上下來後的情形就一目了然了,他們一個個臉色蒼白,眼斜嘴歪.不是心不平就是氣不順,原來是位置挪走權力旁落後嚴重缺氧所致。

我除了上個世紀八十年代教了幾年書外,一直就泡在機關裏。開始的時候,我自以為得計,這一輩子好歹是個機關幹部了,說不定時來運轉還可弄個一官半職。可我究竟是那種定力欠缺的人,在裏面泡久了,就感覺不適起來。但我已經嘗夠了機關人的酸甜苦辣,深深懂得做一個機關人的不易。因此《位置》中雖然是以財政局為背景,寫了預算處長沈天涯的浮沉寵辱,但我卻在沈天涯身上傾注了太多的我對機關人的理解。同情和憐惜。做一個機關人也太不容易了,要生存下去,要出人頭地,都不是件輕松的事情。我試圖在《位置》中寫出三味人生:機關味,煙火味,人情味,裏面的機關人也就少有板著面孔,與自己過不丟的,他們慢慢學會了舉重若輕,學會了調侃生活,調侃別人和自己,盡量使酸楚的日子多些潤滑,少些艱澀。

所以我不敢在作品中裝腔作勢,我試圖以我世俗化的筆觸來展開敘談,就像和讀者品著佳茗,言說發生在你我身邊甚至是你我身上的喜怒哀樂和世事人情。我沒有那些段位很高的作家的智商,采訪幾個大人物,就可寫出英雄橫空出世的小說。我沒見過世上真有什麽英雄,所謂的英雄都是有人根據自己的需要粘貼在某一個人身上,或純粹是虛擬出來的。事實是古往今來所謂的英雄除了戧害人性制造遍野的餓殍外,並沒給平頭百姓帶來丁點福祉。倒是那些少有英雄的民族,多少還有些民主意識和平等觀念,老百姓的日子過得安寧。

基於此,我只能站在世俗化的立場上進行寫作。我也沒有采訪過誰,也無需采訪誰,采訪來的東西可以寫成表揚稿我相信,能寫成小說我沒這本事。我動用了我四十年的生命體驗和知識積累來寫這個小說,這個小說是十月懷胎生產出來的,不是體外受精制造出來的,也許醜陋,卻真實鮮活。有人說我的小說是零距離機關寫實小說,真實得有些殘酷,也許是有道理的。我不敢肯定這個小說寫得如何深刻優秀,但讀者可以看到其中的人物就生活在你身邊,裏面的事件就發生在你周圍,說不定某個人物就是你自己,那些故事亦曾在你身上演義過,你會為這些人物或事件會心一笑,暫時忘卻做人的艱難和苦澀.從而獲得一時的輕松。

你也許沒做過處長局長廳長或縣長市長省長,但你在學校可能做過班長,在工地可能做過工長,在礦山可能做過礦長。在單位可能做過股長科長,在部隊可能做過排長連長。在幼兒園在派出所在畜牧場在櫃台前在病房裏可能做過園長所長場長櫃長護士長,如果這長那長都沒做過,你至少在家裏做過家長,在朋友同學聚會的酒席上做過席長吧?隨便什麽長,跟我小說中的預算處長以及局長廳長縣長市長省長是一回事,是人生的一個角色。是角色就有成功和失敗,喜悅和悲傷,得意和失勢,這就是你我他所遭遇的共同人生。因此我深知我一點沒比讀者高明,讀者們都是深諳世情,勤於閱讀和思索的,我不過是在機關裏寫了十多年的公文,有了寫作的習慣而已,故樂於把自己的體驗和淺見形諸於文字,接受讀者的檢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