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第二天谷雨生把一切應酬推掉,準備帶上沈天涯到下面去走走。要出發了,幾個人把谷雨生堵在了門口,好像是什麽縣佛教協會的,其中還有一個袈裟在身的又高又大的老和尚,說是要向他匯報工作,谷雨生只好讓沈天涯等等,回屋應付來人。

沈天涯就在武裝部坪裏轉了一圈,回到原地,見那夥人剛好從樓上下來,估計谷雨生該出來了,就過去跟來接他們的尹司機打招呼。過了幾分鐘,還沒谷雨生的影子,也不知他又被什麽纏住了,沈天涯只得上樓去看究竟。谷雨生的門是開著的,沈天涯信步走進去,衛生間裏傳出谷雨生的聲音:“是天涯吧,你坐一會兒,我馬上就完了。”

在客廳裏站了站,谷雨生還沒出來,沈天涯就推開裏間的門,進了谷雨生的臥室。來昌永三天了,谷雨生總在外奔波,沒怎麽在屋裏呆,沈天涯這還是第一次進他臥室。因為是招待所,有服務員搞衛生,臥室還算整潔幹凈。難能可貴的是桌上的書籍擺放得很整齊,文件夾和報架也各就各位,給人有條不紊的感覺。

有意思的是與床位正對的白墻上有一張印刷品,上面寫著一個醒目的“官”字,還注了漢語拼音。“官”字旁邊有三根細線,連接著另外兩個以“官”為頭和為旁的漢字:管,倌,也注了拼音。沈天涯猜想這是漢字教學示意圖,但他弄不明白谷雨生弄張這樣的示意圖在這裏幹什麽。

沈天涯正在出神,谷雨生從衛生間裏出來了,一邊說:“昨晚市政府來了一位領導,喝了幾瓶白酒之後,硬要跟我比喝啤酒,我這胃不能喝得太雜,這一下害慘了我了,今天早上這是第三次打機槍了。”

說著,見沈天涯正在看墻上的字,谷雨生又笑道:“我來之前,這個屋子住過一個省軍區下來教戰士文化的文官,是他在墻上貼的這個漢字教學圖,我住進來後,懶得撕它,就一直掛在那裏。”沈天涯沒吱聲,卻覺得這幾個字意味深長。

出門上了車,谷雨生征求沈天涯的意見:“將秦主任也帶上吧?”沈天涯已經見識過秦主任,跟他談得來,也知道谷雨生看重他,說:“對,把他也喊上。”司機小尹也不用谷雨生盼咐,方向盤一打,將車子往縣委方向開去。

谷雨生在沈天涯腿上拍拍,說:“天涯,這兩天沒時間管你,只好讓秦主任替我代勞,沒什麽想法吧?”沈天涯說:“有什麽想法?秦主任這人挺善解人意的,我沒開口,他就給我帶來了縣志。”谷雨生笑道:“他說你也挺厲害,像算命先生一樣,把他過去和未來全都點破了。”又說:“縣志有什麽看頭不?”

沈天涯說:“怎麽沒看頭?昌永的方方面面都在裏面了。”谷雨生說:“沒看出什麽破綻吧。”沈天涯說:“破綻倒沒有,只是把一個叫李森林的學生在學校初中部畢業也寫到大事記裏,好像不太符合志體。”谷雨生說:“如果這個李森林就是剛做省長的李森林李省長,那這一條就太重要了。”

沈天涯似乎聽出了什麽,說:“你是想在李省長身上做做文章?”谷雨生笑笑,說:“這兩天你跟我先跑些地方,回來我倆好好交流交流,也許能理出些可行的思路來。”沈天涯側首望一眼谷雨生,見他雙眸發亮,胸有成竹的樣子,知道有一個計劃已在他腦袋裏醞釀了許久了。

車子進入縣委大院,谷雨生正要給秦主任打電話,尹司機說別浪費話費了,下車上了樓。沈天涯望望尹司機的背影,說:“縣裏的人怎麽一個個都那麽機靈?”谷雨生說:“他們替領導服務多了,你屁股還沒翹起,就知道你要拉什麽屎了。”沈天涯說:“那你享受的服務一定是高档的了。”

谷雨生沉默片刻,深有感觸道:“這就是做官和做僚或做吏不同的地方,比如我在市委組織部吧,管著全市副局以上幹部的考察和任免,雖然沒有決策權,卻掌握著實實在在的執行權,在下面縣裏的領導或市直部門的頭頭面前,你就是老爺,你要他們把頭伸過來給你當凳子坐,他們也求之不得。但盡管如此,你還是僚和吏,不是真正意義上的官,如果跟部長和副部長出去,還得鞍前馬後替他們服務,他們坐車開會做報告,甚至吃喝玩樂,都得你去跑腿打點。下來做了縣委副書記卻不同了,你想睡覺有人給你枕頭,你想出門有人給你車子,你想喝酒抽煙有人給你倒酒遞火,你往左邊使個眼色沒人往右邊去,你說太陽從西邊出沒人說月亮從西邊落,甚至你放個屁也有人說是指示精神工作思路,會整理成文,滿腔熱情地層層貫徹落實到單位到個人。”

谷雨生一席話,說得沈天涯見識大增,說:“怪不得人人想做官,原來做官有如此多的妙處。”谷雨生說:“我這是說的做官的好處,還沒說做官的難處呢。”沈天涯說:“做官還有什麽難處?”谷雨生說:“套用一位女影星關於做女人難的名言,叫做做官難,做清官更難,做有所作為的清官難上加難哪。”沈天涯說:“我也聽人說過這話。”谷雨生說:“官場上集中了這個社會的人精,個個聰明絕頂,都是不好惹的。這且不說,你做官,吃的是老百姓,用的是老百姓,你總得給老百姓做點實事吧?這又談何容易?一是辦實事要錢要政策要機遇要一班子能人給你出力,這幾樣東西到哪裏去弄去找?二是為老百姓做了實事,老百姓肯定感恩戴德,但上面並不見得看得到,上面看不到,老百姓又不能提拔你,你怎麽進步?不進步,做官的動力又何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