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省委車隊在高速公路上被堵時,田封義正在市立醫院高幹病房打吊針。本來沒打算打吊針,只想躲開這場丟人現眼的黨政幹部大會,可聽劉壯夫在電話裏說,古龍和白山子兩縣不少農民跑去堵高速公路了,心裏一驚,這才吩咐醫護人員把水趕緊吊上了。吊上水後,心裏還是有些忐忑,仍擔心誰把這筆爛賬算到他頭上。

三天前,省委組織部章部長把他叫到省裏談了話,談得他差點沒當場吐血!市委書記沒

當上不說,連市長也不讓幹了,竟被安排到省作家協會做什麽狗屁黨組書記!不錯,這也算是正廳級,可這正廳級能和市長、書記比嗎?實際權力都不如個縣處長,總共幾十號人,七八台車。就這你還管不了,作家們各忙各的,一個個不是大爺就是姑奶奶,誰把你這個正廳級看在眼裏啊?只怕連煙酒都沒人給你送!

到這地步了,他還有啥可顧忌的呢?這官該要就得要了,當面向組織要!組織部不說是幹部之家嗎?有什麽話不能和家裏人說啊?於是,談話時便向章部長提出,能不能兼個省委宣傳部副部長?田封義記得,前任作協黨組書記就兼過宣傳部副部長的。章部長明確回絕了,說省委沒這個考慮。他不死心,想著省作家協會馬上要換屆改選了,便退一步提出,能不能讓他在作家協會黨政一肩挑,再掛個省作家協會主席?章部長又是一副為難的樣子,說作家協會是群眾團體啊,不是行政部門,不存在黨政一肩挑的問題,作家協會主席人選必須是能代表本省文學界發言的著名作家。那意思實際上是告訴他,他田封義是沒資格代表本省文學界發言的。

從組織部談話出來,他流淚了,這才明白了那句人們常說的話:男兒有淚不輕彈,只因沒到傷心處!是誰讓他這樣傷心呢?這必須搞搞清楚!坐在返回文山的車裏,田封義就開始一一打電話,第一個電話打給了老領導於華北。於華北似乎很同情,嘆息說,封義啊,省委決定了的事,就不要再多問了,我畢竟只有一票嘛!這等於告訴他,老領導並不贊成對他的政治謀殺。第二個電話打給了趙安邦,趙安邦更絕,沒聽完就說,哎,老田,你咋跑來問我?我是省長,黨群口不是我的分工範圍啊!常委裏分管黨群的是宣傳部白部長,他又打電話給白部長。白部長十分意外:怎麽?封義同志,去省作家協會不是你主動要求的嗎?我聽說你要求去,就支持了一下!最後找的裴一弘,裴一弘態度很好,沒等他開口,就樂呵呵地說,田封義同志,你這個電話來得正好!你不找我,我也得找你打招呼的!你現在做作家協會黨組書記了,身上的擔子很重啊,要出人才出作品啊!我們搞文化大省,硬件要上去,軟件也要上去啊,文學方面就看你的了,別辜負了我和同志們的希望啊!他連連應著,想趁機問一問內情,裴一弘卻說來客人了,“啪”的掛上了電話。

這就是官場。從於華北、趙安邦、白部長,到省委書記裴一弘,在電話裏一個個對他都挺友好,裴一弘的意思似乎還是重用他,真讓他有苦說不出!既然找不到冤頭債主,那麽,漢江省委這幫頭頭腦腦就得承擔集體責任,這沒什麽好說的!

於是,最後一班崗堅決不站了!從省城談話回來後,整整三天,田封義就再沒進過自己的市長辦公室,一場接一場喝送行酒,連市委書記劉壯夫也找不到他。表現上也有些失態,在各種場合發了不少牢騷。尤其是前天,在古龍和幾個縣長、縣委書記喝酒,談到合鄉並鎮中出現的矛盾時,牢騷發得有點過分,說省委領導馬上要帶石亞南、錢惠人這些南方北伐軍來占領了,讓農民同志找他們解決問題去!

酒桌上說的這些話會不會傳出去?會不會有哪個狗膽包天的家夥當真就組織手下的農民同志去攔阻省委車隊了?細想一下,這種可能性好像不大。據田封義所知,對合鄉並鎮不滿的不是縣級幹部,主要是鄉鎮幹部。因為鄉鎮合並,部分鄉鎮下來一批鄉鎮長,這些鄉鎮長就在暗中挑撥農民鬧事。農民願意跟著下台鄉鎮幹部鬧也有原因,撤鄉並鎮的地方不再是行政中心了,蓋的門面房賣不出去,租不出去,集鎮貿易受了影響,你的政策觸犯了這些人的實際利益,他們當然不答應你。

想來想去,田封義認為,今天這事最大的可能還是農民自發鬧的,就算哪個縣長、書記把他酒桌上說的話透露出去,影響了某些心懷不滿的鄉鎮長,也不是他的責任!他現在是病人啊,是個遭遇了謀殺的政治病人,打著吊針,心在滴血哩!

劉壯夫倒真是有病,血壓經常高到很危險的程度,每年總要住幾個月醫院,現在面臨到齡下台,偏不敢住院了,硬挺著在那裏忙活,兩天前就在按省委的要求準備這次黨政幹部大會了。據說,劉壯夫在幾次會上再三強調對會場和市委門前的警戒保衛,可這仁兄卻沒想到農民們會跑到公路上去打阻擊,堵車隊!劉壯夫讓秘書把告急電話打過來時,田封義本想勸劉壯夫幾句,讓他悠著點,不要著急,卻終於沒敢。劉壯夫正統而無能,你和他交底交心,沒準他會把你賣了。田封義接電話時預感就不太好,心想,搞不好黨政幹部大會開完,劉壯夫也得上擔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