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省委常委會是在共和道盡頭的共和賓館三號樓召開的,關上門開了一整天。

會議要研究的是文山這個未來輻射型中心城市市級班子的構成,涉及方方面面的矛盾很多,其重要性怎麽強調都不過分,與會的常委都知道。身為班長的裴一弘當然更清楚,這位一把手會前做了大量工作,幾乎和每一位常委都通過氣。昨天晚上快十二點了,還來過一個電話,就兩位副市長進常委班子和趙安邦商量了半天。

然而,今天一開會,裴一弘卻變了副模樣,進門坐下後,就沒表現出多少嚴肅緊張來,倒是有些輕松愉快,還不時地和與會常委開玩笑,似乎馬上要開的不是個有關重大人事安排的省委決策會議,而是個恭賀新年的春節茶話會。省軍區林司令員不知怎麽說起了書法的事,裴一弘又興致勃勃地和林司令員討論起了書法。

於華北時間觀念很強,有些看不下去,指了指手表,提醒裴一弘盡快開會。

裴一弘微笑著,沖著於華北點點頭,表示知道了,可卻仍和林司令員繼續著自己的討論:“……林司令,你別吹牛,王羲之的字你一時半會學不像,那份神韻你就沒有嘛!你那幾筆字我還不知道?一個個就像你帶的兵,只會立正稍息!”

林司令反唇機譏,“裴書記,你的字也不咋的啊,除了裴一弘仨字還像樣!”

裴一弘哈哈大笑,“那好,那好,林司令我不和你爭論,咱們一人拿幅字出來,讓同志們看,請他們做裁判員,給我們一個評價,群眾的眼睛是雪亮的嘛!”

看著裴一弘和林司令員在那裏談笑風生,趙安邦一點不急。文山的班子醞釀時間夠長的了,這副牌該怎麽打,實際上裴一弘已成竹在胸。這位省委書記是個善於學習的政治家,把老領導煥章同志和前任省委書記華強同志領導藝術的精髓之處全學到手了,在這種時候總是那麽成熟老到、舉重若輕,讓趙安邦心裏不能不服。

於華北總卻悟不透其中的奧秘,以為裴一弘這是工作作風上的自由散漫,每到這種時候總是由他出面提醒。此刻,於華北終於再次明確提醒了,用臉上的笑容掩飾著內心的不滿,“哎,哎,一弘同志啊,常委們到齊了,咱們是不是開會啊?”

裴一弘這才放棄了和林司令的糾纏,“好,好,那我們就開會吧!”他打開面前的筆記本,笑呵呵地再次和常委們打招呼道,“同志們,這次常委會的內容會前就通知了,是個專題會,專題研究文山的班子問題。只要與文山的班子有關,與文山將來的工作有關,請同志們暢所欲言!與文山無關的問題就不在這次會上討論了!”

根據慣例,省委組織部章部長開始介紹擬定的文山班子副市級以上七個領導幹部的自然情況,其實這些情況常委們全了解,可該走的程序還得走,這不能省略。

這個介紹過程比較漫長。章部長是個本本分分的老組織,走起程序來一絲不苟。介紹時不帶任何感情色彩,語速不快不慢,永遠保持著一個節奏,這就起到了一種特殊的催眠作用。林司令員率先打起了哈欠,似乎為了保持必要的清醒,拿出一盒煙,沖著裴一弘晃了晃。裴一弘微笑著,向林司令員搖了搖頭,又指了指會議桌上的禁煙標志牌,林司令員只好把煙重又裝到軍裝口袋裏。趙安邦開始還盡量集中精力認真聽,可聽到後來也有些倦意了,便起身上了趟洗手間,還打了個電話。

從洗手間回來時,章部長的情況總算介紹完了,於華北第一個發表了意見。

於華北不是章部長,平時話很少,不苟言笑,在這種時候、這種場合,卻總保持著比較昂揚的激情,和一份指點江山、激揚文字的豪邁。這應該是權力磁場在起作用。在這屆省委班子中,於華北年齡最大,資格最老,久居權力磁場中心,做著磁力強大的磁鐵,決定過許多鐵屑的命運,有這份激越豪邁也很自然。當然,也得承認,於華北本身口才就不錯,又喜歡寫點詩,詩人的氣質或許也在起作用。

於華北表情豐富,侃侃而談:“……文山這副牌有幾種打法,順序接班是一種打法,半換血是一種打法,大換血是另一種打法。現在,我們選擇了一種最好的打法!不瞞同志們說,開始我有些想不通,過去搞組織工作的慣性思維在起作用,總強調穩妥接班,平穩過渡,這種思維擺在平州、寧川這些發達地區的班子安排上沒什麽錯。但是,文山的情況不同啊,欠發達啊,積重難返啊,動作幅度就得大一些,就要舍得把好牌打出去!過去文山搞不好,恐怕與當時省委的決心有關!”

於華北的發言抑揚頓挫,聲情並茂,時不時地做著手勢,既有親和力,又有某種權威性。你可以不贊成他的意見,卻沒法不被他感染,聽他發言,是打不了瞌睡的,尤其是今天,趙安邦本能地覺得,於華北的發言中肯定會有比較豐富的含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