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基層政治學(第8/11頁)

甘書記當了二十年村支書了,是老油條,膽大,嬉皮笑臉說:“嘿,計書記,這還用問?老鼠偷油你處理貓嘛!貓幹什麽去了?”

計夫順一怔:“處理貓?你們作怪,處理我是不是?老甘,真反了你了!”

甘書記仍是不怕:“計書記,不說了,各有各的難處,各有各的活法,咱就理解萬歲吧!真逮著我偷油,你肯定饒不了我,我說啥也沒用;逮不著呢,你氣也沒轍!走,走,走,吃飯去,一邊吃,我們一邊匯報!”

喝著縣產名酒“一塊八”,此酒一元八角錢一瓶,聽著老甘號稱“匯報”的牢騷怪話,計夫順情緒十分低落:這窮地方的鄉鎮一把手真他媽沒法幹,再幹下去,沒準哪天就得到紀委報到。都是國家幹部,活法還就有天壤之別。早幾年在縣委組織部,那過的什麽日子?下面的幹部們哪個見了不恭恭敬敬?什麽時候喝過這種“一塊八”呀?現在過的又是什麽日子?知法犯法,不犯還不行。就是為了自己別再違紀犯法,也得厚著臉皮操作一下了,看看能調到哪個好一點的鄉鎮去不?縣裏某個局也成,只要是一把手。

心情不好,這酒喝得就無趣,計夫順真想借著酒意好好發泄一通,可看看桌上就兩個小動物———而且是已經偷了油的小動物,覺得發泄對象不對,便把許多已湧到嘴邊的話又伴著“一塊八”咽了回去。

一瓶酒很快見了底,甘書記又上了一瓶:“計書記,下面怎麽喝?”

計夫順沉著臉,擺擺手:“喝什麽喝?一瓶夠了,上飯,上飯!”

正要吃飯,文書小段氣喘籲籲跑來了,見了計夫順便說:“計書記,快走,快走,錢市長、花縣長突然來了,帶了四五台車,一大幫人,都陰著臉,不知有什麽大事!”

計夫順事先並沒接到市裏、縣裏的通知,不知道市長錢凡興和副縣長花建設來幹什麽,抓起一只熱饃,起身就走。臨走前,看看老甘,又看看老聶,順手一揮,滿臉沉重地詐道:“老甘,老聶,你們就給我好好造吧!啊?繼續造!看看,連市長、縣長都被你們驚動了,什麽叫基本國策,什麽叫一票否決,你們馬上就會知道的!我看你們的花招還能玩下去吧!”

這下子,老甘和老聶都害怕了。

老聶沒等計夫順的話落音,便急急忙忙坦白道:“計書記,我……我們錯了,錯大發了!那……那一萬六的超生罰款我們退,今……今天就退!”

老甘也苦著臉討饒說:“計書記,您就原諒我們這一回吧!我們不是故意的,我們發現五槐他媳婦超生時,她娃兒已經生下了。我們一想,咱河塘村是多年計劃生育的先進單位,就犯了一回弄虛作假的錯誤……”

計夫順可沒想到,這一詐竟意外地詐出了一萬六,心裏興奮著,臉上卻點滴不露,似乎一切早就在自己的掌握之中,學著電影《列寧在一九一八》裏的捷爾任斯基,嚴厲地盯著老甘道:“甘同生,你這是犯了弄虛作假的錯誤!你還是計劃生育的先進單位?看著我的眼睛!你們是他媽的屢屢犯法!甘同志,你現在不硬了吧?不要處理貓了吧?馬上把那一萬六給我交到吳主任那去,你們給我聽候組織處理!”

說罷,帶著一身酒氣,大口小口地咬著熱饃,很昂然地走了。

車往鎮上開時,計夫順心裏就盤算開了:意外地收獲了一萬六,有些該辦的事就得辦了。免費辦身份證,再管一頓蘿蔔燒肉屬明顯的陰謀,不予考慮。農中七十多名教師每家發四袋面粉,可以考慮了。雖說這事也有劉全友使的小壞,教師們的困難是客觀存在的,算緩解一下無米之炊吧!四七二十八,就是二百八十袋左右,一萬五就下去了。余下一千得辦兩件事:看望離休的老鎮委書記,癌症啊,沒幾天活頭了,得體現一下組織關懷,奔七百花吧!那三百趕快去買幾面國旗,政府和幾個學校的國旗風吹雨淋,早就褪色了,上次花建設副縣長看到就批評過了,你說你太平鎮辦公樓這麽氣派,卻連買面國旗的錢都沒有,誰信啊,再說,國家現在可是制定了《國旗法》哩!

車到鎮政府,一個饃也吃光了。在車裏就整整衣領,對著倒車鏡檢查自己臉上的表情,努力驅散臉上的陰沉,裝出些昂揚的笑容。辦公條件這麽好,前任鎮黨委書記,現任副縣長花建設的政績這麽大,你敢不昂揚?!在鎮政府院裏很昂揚地下了車,卻發現院裏空空蕩蕩,市長和那些人呀車呀都無了蹤影。

計夫順問在家的吳主任:“老吳,錢市長人呢?下去了?”

吳主任笑了:“哪裏呀,計書記,錢市長是偶然路過咱太平鎮,被一泡尿憋急了,到咱院裏上了趟廁所,灌了瓶開水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