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興師問罪(第5/11頁)

鐘明仁沉著臉,指了指李東方:“東方同志,你這話我可記下了,啊?!”

說這話時,鐘明仁的身子不由自主歪到了一邊,支撐在左肋下的手抖了起來。

陳秀唐問:“鐘書記,你……你這是怎麽了?是不是哪裏不舒服?”

鐘明仁笑了笑,勉強挺直身子,打起精神:“沒什麽,沒什麽,老毛病了。”

一路說著,便到了二道梁子村裏。許多灰頭土臉的大人孩子圍了過來,跟前跟後地看著他們發呆。這些大人孩子個個衣衫襤褸,目光呆滯,沒有哪雙眼睛透出對官員們的敬畏來。陳秀唐向鐘明仁解釋說,村裏沒有電,鄉親們都看不上電視,國家主席來了他們也未必認識。李東方被這些人看得直發毛,便想,老天爺,這十八萬貧困人口全遷到他峽江地界上可怎麽辦啊?!

鐘明仁好像沒這種擔心,情緒倒還好,在鄉親們麻木目光的注視下,四處看著,時不時地沖著人多的地方揮揮手,一副成熟政治家的派頭。

在村北頭一排蓄水的水窖旁,鐘明仁駐腳停住了,指著其中的一個水窖,問身邊的陳秀唐:“秀唐同志,這個,是糧窖還是菜窖呀?”

陳秀唐匯報說:“哦,大老板,這既不是糧窖,也不是菜窖,是水窖。家家都有一個,冬天的冰雪蓄起來,人畜要喝一年哩。”

鐘明仁皺起了眉頭:“若是哪個冬天降雪量少,或者不降雪,又怎麽辦呢?”

陳秀唐道:“那我們就從秀山城裏派油罐車、消防車一個村一個村送水。大老板,這還鬧出過笑話哩:連這裏的毛驢都認識我們的油罐車,渴急了,能追著油罐車跑上好幾裏地!村上誰家的毛驢要丟了,鄉親們就說:追油車去了!”

隨行的大小官員們轟然笑開了,李東方也禁不住笑出了聲。

鐘明仁卻笑不出來,一聲嘆息,搖搖頭,又步履沉重地向前走。

這時,一個穿軍大衣的中年人湊到了李東方面前:“同志,你們是哪來的?”

李東方注意到,中年人的軍大衣並不怎麽破舊,卻肮臟不堪,袖子和前襟猶如老式理發店的磨刀布,大衣裏的棉絮也掏空了。李東方沒回答中年人的問話,反問中年人道:“老鄉啊,你身上這軍大衣是救濟來的吧?”

中年人點點頭:“是去年秋天救濟的,每家都發了一件,過冬嘛!”

李東方說:“軍大衣裏的棉花呢?過了冬,肯定換酒喝了吧?”

中年人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兩斤多新棉花才換了一瓶高粱燒,上當了,前頭老劉家換了兩瓶,哎,同志,你們這幫人到底是從哪來的?是不是來了解情況,給我們發救濟的?”

李東方擺擺手,追著鐘明仁向前走:“別問了,我們不是來發救濟的!”

中年人有些意外:“哎,同志,你別瞞我呀!我們這裏可是國家級貧困地區,每年春上都要發救濟的,連聯合國的人都來看過!我們窮得連吃飯的筷子都沒有!”

李東方哼了一聲,譏諷說:“那就用手抓嘛,你們這裏是西川古王國的發跡地嘛,歷史上就有抓飯吃的傳統,這情況我知道!”

追上鐘明仁,到得一間破窯洞,比抓飯還嚴重的情形竟然看到了:這家老鄉正在吃飯,四個光屁股的孩子像小豬似的扒在土炕沿上喝著黑乎乎的糊糊。不但沒筷子,連碗也沒有,土炕沿上做了一道食槽,天長日久,食槽變得又黑又亮,像上了一層釉。孩子們當著眾人的面,食欲絲毫不受影響,吃得歡快,“咂咂”有聲,吃完後,小腦袋一陣亂動,把食槽裏的殘汁也舔得一幹二凈。

讓李東方想不到的是,四個孩子竟都很健康,一個個肉嘟嘟的。

李東方話裏有話地對陳秀唐說:“秀唐同志呀,你們這裏的貧困和人家非洲的貧困不太一樣嘛,很有點中國特色哩!窮雖窮,個個喝得臉通紅,連軍大衣裏的棉花都能掏出來換酒喝!這幾個孩子也不錯嘛,身上無衣,肚裏有油呀!”

陳秀唐還沒反應過來,鐘明仁先說話了,看著李東方,語氣頗為嚴厲:“你這個同志怎麽這麽說話?啊?!改革開放二十多年了,我們西川和整個中國都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秀山地區卻還沒解決溫飽問題,我們都有不可推脫的責任!從現在開始,第一個要負責的是我,第二個就是你李東方!十八萬人遷移到峽江,他們的脫貧工作就得你和峽江市委努力來做!”目光從李東方身上移開,掃視著空空如也墻無皮炕無席的破窯洞,口氣多少緩和了一些,“情況嚴重到這種程度,我真沒想到!東方同志啊,我看移民的速度還要加快,力度也要加大!你們考慮一下,今年移民是不是可以從五萬增加到八萬?盡快拿出個意見向省委匯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