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八

王媛媛在歌聲中任淚水在蒼白如紙的臉上緩緩流著,呐呐問:“大貴哥,世上有那麽多好姑娘,你,你為什麽偏偏就愛上我這麽一個要死的人?為什麽?”

田大貴輕輕撫摸著王媛媛的身子,親吻著王媛媛臉上不斷流下的淚,也含著滿眼的淚水呐呐說:“我不知道,我真不知道……”

男女對唱的歌聲益發顯得真摯動人———

只要我們曾經擁有過,

對你我來講已經足夠。

人的一生有許多回憶,

只願你的追憶有個我。

王媛媛緊緊摟住田大貴呢喃著:“這多好,多好,只願你的追憶有個我。可我值得你大貴哥追憶麽?值得麽?從開始到結束,我,我帶給你的只有麻煩。我想過無數次了,如果有來生,如果有來生……”

田大貴捂住王媛媛的嘴,不讓王媛媛再說下去,自己卻動情地說:“媛媛,我的好媛媛,你知道嗎?你帶給我的不是麻煩,而是力量。想到當初的碾米廠不能給你報銷醫療費,讓你當記者的父親四處拉贊助,想著我對你的承諾,我就沒法不帶著大家到市場去拼命!這是我心中的秘密,今天全告訴了你,集團有今天,你王媛媛的貢獻有多大呀!你知道嗎?!”

王媛媛說:“可我終究花了集團60多萬呀,把世上的好藥全用盡了。”

田大貴說:“你知道集團現在一年的產值是多少?是21億。利潤是1.1億,公司一輛奔馳轎車就是100多萬,你花60萬算什麽!現在我敢這樣說了:只要你是我中國康康集團的員工,我就對你的生老病死負責到底。”

王媛媛說了句:“大貴哥,我真幸運,這一天我終於看到了!”說罷,便放聲痛哭起來……

是日晚22時18分,當中央電視台在經濟專題節目中播出“中國康康集團公司的創業道路”系列報道時,中國康康集團普通員工王媛媛在北京協和醫院病逝。

臨終前印在這個普通員工眼裏的最後一個畫面是,該集團董事長兼總裁田大貴站在插著國旗和集團旗幟的平川總部門前接受記者采訪。

這個普通員工聽到的最後一句話是:“……對康康來說,這僅僅是開始,我們集團在取得全國豆奶市場後,下一個目標就是爭取國際市場的食品份額,在本世紀末將生產和銷售規模擴大到100億左右,完成一個跨世紀的飛躍……”

當平川市整個經濟走出低谷時,平川聯合公司的經濟狀況卻在日益惡化。身為董事長兼總經理兼法人代表的曹務成被迫同時面對著八場經濟官司。六場是別人起訴他,兩場是他起訴別人。聯合公司這些年主動進入的三角債,在1995年10月,到了非清賬不可的時候。

為應付平川和外地法院的頻繁傳喚,曹務成從平川市第一、第二律師事務所同時請了四個大律師,一個大律師分了兩場官司打。分配官司時,曹務成仍是牛氣十足,不在公司,而是在香港大酒店的酒桌上,滔滔不絕地介紹情況。中心意思只有兩點:其一,自己的親哥哥曹務平是平川市常務副市長兼市委副書記,這些人找他聯合公司打官司,就是在老虎嘴上拔毛;其二,三角債問題是全國性的問題,他的聯合公司也是受害者,在他沒能從別人手裏討回欠債之前,別人的債一分都不能付。就是別人欠他的債都還清了,他是不是馬上就還別人的債,也是個問題,最多只能用庫存的商品抵債。

這些庫存商品既有國產的,也有進口的。國產的有:1985年生產的單缸洗衣機,1986生產的俗稱“獨眼龍”的收錄機,1987年生產的黑白電視機,16年沒賣出去的已完全報廢的膠合板,已過了保質期的瓶裝罐頭,明令查禁的劣質化肥。進口商品有:韓國80年代生產的投影機,美國70年代生產的口香糖。地方產品更豐富:有勝利煤礦生產的石英石,平川肉聯廠生產的陳年豬板油,平川某鄉鎮企業生產的無廠名無標牌劣質電器開關,等等,等等,據說其進價總值約為6500萬,而他的對外欠債只有不到5000萬,真正欠銀行的貸款僅為200萬,只要大家盡力,官司打得好,三角債全清掉,公司剩余資產仍達1500萬。

曹務成滿腔熱情地把四個大律師恭維成“四大金剛”,要求四大金剛為健全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的法制,為了國營性質的平川聯合公司的經濟利益,為保障國有資產的不大量流失,好好發揚一個司法工作者的敬業精神,兢兢業業、千方百計地打好各自分到手的官司。

舉著裝滿茅台酒的高腳酒杯,曹務成說:“來,來,各位金剛朋友,我曹某這一回把本公司的全部家底都交給你們了。從今天開始,我們就是一家人了。你們都有義務幫我出點子想辦法!”

四個大律師聽了曹務成的介紹,都出了一頭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