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

從大漠穿過新林縣,進入雲海,已是第二天晚上,調研的隊伍越來越大了。一輛帶前加力的吉普車和兩輛小面包全坐滿了人。到達三叉河鎮後,雲海市委書記米長山和市長尚德全又帶著一幫人趕來迎接,小轎車停滿了燈火輝煌的鎮政府大院。

吳明雄有些不悅,問米長山:“你們咋知道我要到三叉河來?”

米長山說:“是陳忠陽書記打電話過來告訴我們的。陳書記也是老水利嘛,他說了,三叉河是您此行的必經之路,要我在這裏等您。陳書記還說,您和同志們這麽大熱天跑出去,只帶了幾箱方便面和礦泉水,吃不好,睡不好,一路上挺辛苦的,讓我好好招待一下。”

米長山根本沒提肖道清。

吳明雄卻對肖道清說:“肖書記,你看,咱們接受不接受米書記他們的招待呀?這場酒咱們喝還是不喝呀?”

肖道清以為吳明雄要在部下面前表演廉政,便作出一副郁郁不樂的樣子說:“吳書記,咱喝得下麽?大漠和新林的老百姓連水都喝不上,咱還有心思喝米書記的酒呀?”

米長山這才眯起小眼睛,甜甜地叫起了肖書記:“肖書記,你可別這麽說,大漠、新林,有大漠、新林的情況,我們雲海有雲海的情況。我們這裏離大澤湖近一些,陳書記在這裏主持工作時,又特別注意上水利,所以,不論是大漠河,還是白馬河都沒斷流。今天我們可有活魚招待你們呢。”

吳明雄顯然沒有表演廉政的興趣,米長山話一落音,便馬上說:“好,旱成這樣,你們雲海還能拿出活魚來,這酒我和肖書記就喝了。”

肖道清便也說:“吳書記說喝,我們就喝。一路上吃了好幾頓方便面,大家也確實辛苦了。不過,酒錢可得由你米書記出啊。市紀委明文規定:對本市上級部門一律不準進行白酒招待。”

米長山笑著說:“好,好,酒錢全由我和尚市長出。”

吳明雄忙道:“別,別,光出酒錢,可是太便宜你們了。酒我喝,魚我也吃,不過,酒宴捐你們雲海市得拿。市裏這回是痛下決心要上南水北調工程了,你米書記好歹也得給我認點捐呀!”

米長山一怔,說:“吳書記,你這是來殺富濟貧了嗎?根據省裏的精神,水利上的事,是誰受益誰出錢。我們雲海三河匯流,是水網地帶,基本上不存在水資源緊張的問題,你讓我們雲海認哪門子捐呀?”

吳明雄虎起了臉,道:“你還好意思說?!大漠河在你們雲海境內的這段細得像雞腸子,下遊能不斷流麽?河道要加寬到150米左右,白馬河也要全面疏通,責任不小,事情不少。你們要麽出錢,要麽出力。相比之下,你們市比較富裕,我替你們考慮,還是出錢上算。”

市長尚德全苦著臉,直搓手叫道:“吳書記,你真搞錯了,我們市哪能算比較富裕呀?實在是虛名在外,苦不堪言哩!不信,您問陳書記,我們現在被三角債拖成什麽樣子了?”

吳明雄手一揮,說:“好,好,先別叫,這事我們以後再說,不出錢也行。今冬明春,你們給我準備15到20萬人上河工。”

尚德全和米長山都不做聲了,愣了片刻,熱情地招呼吳明雄和一行人吃飯。酒宴幾乎就是魚宴。看到桌上各種各樣的魚,吳明雄馬上明白了尚德全和米長山變相匯報工作的用意,便也指著魚大發議論,大大表揚了米長山和尚德全以及雲海的幹部一通,要副市長白玉龍和市水利局把雲海的水利工作經驗好好總結一下,印成材料發到各縣市,還說,要讓《平川日報》專門來報道一下。

米長山這才高興了,在祝酒時,代表雲海市委、市政府表態說,不論市裏上不上這個南水北調工程,雲海的水利工作都會長期不懈地抓下去,任何時候,任何情況下,都不會拖市裏的後腿。

吃過飯後,由米長山帶隊,吳明雄一行人上了叉河閘。

是一個星光滿天的夜晚,一輪又亮又大的滿月掛在中天,涼爽的夜風吹散了白日的暑氣,讓吳明雄感到十分舒心。

吳明雄問米長山:“知道這座河閘是誰主持修建的嗎?”

米長山說:“這還用問?是陳書記嘛。”

吳明雄點點頭,又問:“是哪一年修的?”

米長山說:“1959年,大躍進時。”

吳明雄說:“準確地說,是從1959年到1961年。建這座河閘時我也在。這座河閘以南歸陳忠陽,以北歸我,我們帶著3縣20萬民工吃住在工地上。吃的是什麽呢?是瓜菜,一部分糧食,一部分玉米棒心、幹灰菜、槐樹葉、楊樹葉、芝麻葉。1961年大饑荒已經開始了,我們搞以工代賑,到底還是把大漠河水道頭一次認真疏理了一遍,才有了後來近20年的安定。”吳明雄把面孔轉向肖道清和同行的人們,“今天,我們能不能再搞一搞以工代賑呢?像大漠、新林這樣財政倒掛的窮縣,我看完全可以搞以工代賑。窮地方沒財路,冬春沒事了,與其在家裏曬太陽,吃閑飯,不如到河工工地上去出點力,吃工地大夥房的白菜燒肉、白面饃了。像雲海、民郊這些經濟比較富裕的縣和市,老百姓手頭有錢,活路又多,在鄉鎮企業幹一天掙十幾塊,你讓他來出這分力,又掙不到多少錢,他當然不幹。他不幹也好,就出些錢嘛。就像當年全民抗戰,有人出人,有錢出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