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

勝利煤礦坐落在民郊縣萬山鎮上,拿工資、吃商品糧的工人階級曾讓河東、河西村的農民兄弟羨慕了幾十年。河西村黨支部書記兼萬山集團總裁莊群義至今還記得,當年為了能到礦上當工人,自己曾付出了怎樣的一份心酸。因為礦上采煤征地,河西、河東村每年都有幾個進礦幹工的名額,大家就為了這幾個名額你爭我奪。河西村的大戶是田姓,莊姓是外來戶,當時,公社和大隊掌權的是田家人,所以,每年的招工名額大都被田家人占去了。為了爭取做工人的權利,從部隊復員的莊群義帶著莊姓社員和大隊書記田老三惡幹了一場,一氣之下講了些出格的話,結果被作為階級鬥爭新動向抓了典型,莊群義挨了批鬥,還被押到公社關了半個多月。從公社放出來後,田老三明確地告訴莊群義:“做工人,吃商品糧的夢,你姓莊的就別做了!只要我田某人當一天大隊書記,你就得給我下一天的地。既是吃白芋幹的命,你就得認。”

莊群義不認命,先是四處告田老三,告不贏,便帶著一幫本家兄弟到勝利礦的矸子山上淘炭,這大抵可算是河西村最早、最原始的鄉鎮個體工業了。那時,河西大隊一個壯勞力每天只掙八分錢,而淘炭一天能掙兩元多。三人一個炭塘,再不濟也能淘出二三百斤炭來賣。僅僅兩個冬天,莊群義就在河西村第一個蓋了新房。

這又成了階級鬥爭新動向。大隊支書田老三一口咬定莊群義是挖社會主義大礦的墻腳,又把莊群義遊鬥了一回,還開除了莊群義的黨籍。其時,農村城市都吃社會主義的大鍋飯,鄉礦之間的經濟矛盾還沒有暴露,鄉礦領導在政治上是高度一致的,兩邊同時割資本主義尾巴,大會批,小會講,可就是沒法把以莊群義為代表的一幫農民弟兄的資本主義尾巴徹底割下來。你這邊才毀了他的老炭塘,那邊他又掘出了新的炭塘;矸子山上,你剛趕走這夥人,那夥人又擁上來了。

莊群義和河西村農民弟兄追求富裕生活的意志就那麽堅決。

河東村的田大道也是那時候冒出來的。

田大道淘炭時兼帶偷炭,可誰都拿他沒辦法,這人太邪,有一身祖傳的武功,據說還有36個結拜弟兄。有一回偷炭,被礦保衛科抓了,放出後只三天,保衛科長就吃了悶棍。後來,田大道用賣炭得來的錢在河東村造了一座土碉堡似的兩層小樓,號稱“總統府”,落成時門旁公然貼著一副對子,一邊是:“一個工,八分錢,不夠社員買盒煙”;另一邊是:“學大慶,學大寨,哪有淘炭來得快”;橫批是:“能富就行”。這在當時就鬧過分了,無產階級專政機關掄起了鐵拳頭,用推土機推倒了田大道的“總統府”,以現行反革命罪將田大道正式逮捕,判刑三年。

公審田大道時,莊群義也在場受教育。莊群義印象最深的是,田大道對啥都蠻不在乎,臨要押上公審台了,竟還問公安局的人要煙抽,說是不讓他抽口煙他就不上台。公安不但不給他煙抽,還用皮帶抽他,他就躺在地上破口大罵。

田大道的被捕判刑,仍然沒有遏制住兩個村農民弟兄發家致富的熱情。大隊和礦上抓得一松,矸子山半腰上四處都是炭塘;抓得一緊,農民弟兄又擁到了礦門口和運煤鐵道上,掃撿道路上的煤,扒摟運煤的火車。這種對自由經濟的熱情,也漸漸影響到了勝利礦的工人家屬。大約在70年代中期,不少工人家屬也上了矸子山,而且還在礦區周圍的荒地上開出了不少大大小小的菜園子。那當兒,曹心立已到勝利礦當了政治部主任。曹心立便在全礦幹部職工大會上說:“我們勝利礦是在小生產者汪洋大海的包圍之中。河東、河西村的小生產者,蠶食著我們社會主義的大礦,也蠶食著我們工人階級的思想。”

蠶食後來就發展到了集體哄搶。

不知從什麽時候起,河西、河東生產大隊的農村幹部們和勝利礦那些吃商品糧的煤礦幹部們不那麽一致了。兩村的農民弟兄一而再、再而三地到礦內的炭場搶炭,穿著土染尿素口袋布服裝的大隊支書們卻不願管了。再後來,大隊幹部們也和落後社員同流合汙,帶隊套著馬車到礦上“借炭”,還“借”得理直氣壯。田老三就公然說過:“這些炭本來就是我們地下的,我們借點用用理所當然。”

事情就這麽奇怪,莊群義們出力流汗淘炭是挖社會主義墻腳,集體哄搶倒不是挖社會主義墻腳了。從公社到縣裏,地方幹部們都明裏暗裏護著田老三們,使得田老三們的膽子越來越大,就差沒把勝利礦的大井架子扛走了。

對此,莊群義很不以為然,從心裏認為這樣幹太無賴,背地裏總把田老三稱做活土匪。還譏諷說,與其到礦上搶炭,倒不如拉起基幹民兵,端起槍直接去搶銀行了。對這類哄搶事件,莊群義一次也沒參加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