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

省委書記錢向輝和副書記謝學東帶著組織部孫部長等一行六人,送吳明雄到平川去上任。

三輛奧迪從省城出發時是上午九時,出了省城,整個上午基本上在鄰省寬闊平坦的柏油大道上行駛。快12點時,進入平川地界,車子開始顛簸起來。路面坑窪不平,道路也變窄了,四車道成了兩車道,每部車尾都拖著滾滾濃塵。錢向輝根本沒向窗外看,便對坐在同一部車裏的吳明雄說:“吳書記呀,現在大概進入你的地界了。是不是呀?”

吳明雄向車窗外掃了一眼:“噢,是合田縣,還有10公裏就是合田縣城。”

錢向輝搖了搖頭:“咱們省門和你平川的市民形象可都不太好喲。司機同志有句話嘛,叫做汽車跳,平川到。我看你上任後,得把這路的問題抓一抓,可以先修三省接壤的幾段。一年修一點,時間長了,路況就會慢慢好起來。”

吳明雄說:“錢書記,我們哪有錢呀?每年撥的那點錢連路面的正常養護都不夠。你們省委領導既知道平川的路涉及省門形象,就該讓有關部門多給我們平川一點修路的專項資金嘛。我們平川反正是經濟欠發達的地區,丟點臉面倒不要緊,咱經濟大省可丟不起這個臉呀!”

錢向輝臉一繃,佯怒道:“你少給我來這一套,怎麽,想賴我呀?郭懷秋當了兩年多市委書記都不賴我,你老兄還在上任途中就想賴我一把呀?”

吳明雄笑了:“我哪敢賴您呀,我是想認真落實您的指示嘛。我想,如果省裏能給一點,我們市裏出一點,再從別的渠道想想辦法,路的問題才好解決嘛。錢書記,您也知道,不但是這條路,還有平川市內和市縣公路,都夠嗆呢。國際工業園就受路的拖累。我也不問您多要,您看著給,最重要的,還是要給政策,得讓我們放開手腳幹一場。”

錢向輝說:“這還差不多,我以為你要獅子大開口哩。”

吳明雄說:“其實,我要的主要就是政策。我今年五十六了,根本沒想到過您和省委還會選擇我做平川市委書記。可既幹上了,我自然就要幹好。用您的話說,就是要為官一任,造福一方。”

錢向輝點點頭說:“省委相信,這次的選擇沒有錯,有些不同的議論讓我頂回去了。我相信你吳明雄有氣魄、有能力穩住平川的經濟和政治局面,至少不使它進一步惡化。你在省委匯報時談到的立足於大發展的總體思路是對頭的,不過不能急躁,平川的落後現狀不是一天形成的,你吳明雄不能幻想在一天內把問題全解決了。這不現實。目前,穩定壓倒一切,要千方百計解決下崗工人問題,停產、半停產企業問題。”

吳明雄說:“我分管過兩年工業,最近又在抓企業解困,情況比較了解。我覺得,雖然造成企業困難的客觀因素很多,但根子還在我們的舊體制上。長期以來形成的鐵飯碗、鐵交椅、鐵工資是個很大的問題。企業搞垮了,廠長經理該提拔的照提拔,該調走的照調走,這怎麽行?工人的整體素質也在下降,抱著鐵飯碗,拿著鐵工資,企業好壞與誰都沒關系,能不虧?能不垮?因此,我早就有個想法:能不能嘗試一下在平川把這舊體制改革一下呢?”

錢向輝沉吟了好半天才說:“這不是一個平川的問題,是全省、全國都普遍存在的一個大問題,也是遲早非解決不可的問題。只是在平川這種經濟欠發達地區,又是在這樣一種經濟滑坡的情況下,你們帶頭嘗試好不好呢?有沒有風險呀?有多大的風險呀?你老吳要考慮好了。你們市委一班人也要坐下來好好研究,千萬不能激化矛盾,搞出亂子呀。”

吳明雄想了想說:“我認為正是因為經濟滑坡,很多企業已到了生死存亡的關頭,才更需要盡早進行這種深化改革的嘗試。改革本身就是為了穩定嘛,而且是長期的、根本的穩定。當然,進行這種嘗試不可能一點風險沒有,可大家都不去擔風險,這改革的路就很難走下去。老省長常說,我們的改革是一場不流血的革命,我認為很有道理。這種嘗試的另一個意義就是進行一次觀念上的革命,要使每一個人都明白,國家本身不創造任何價值,吃著社會主義的大鍋飯,讓國家把一切都包下來是不合理的,也是不可能的。”

錢向輝皺著眉頭思索著,沒做聲。

吳明雄繼續說:“錢書記,我知道您的擔心,我這也只是初步的想法,真要這麽做,還要搞一系列的調查論證。在穩定這一點上,我和您的想法一樣,是堅定不移的。深化改革本身就需要一個穩定的政治、社會環境。所以,這種深化改革的嘗試既不能搞疾風暴雨,也不能劍拔弩張,而是要平穩推進。”